随着时光的流逝，很多事情都渐渐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中了。但那两年我参加中招监考，亲身经历的两件事，却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一旦想起，就令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彼时，我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满一年，在当年的中招考试中被选派参加中招监考。那时的中招考试不像现在：把全县的考生都集中到县城的县一中和实验高中考试，而是把附近几个乡的考生集中到某个相对居中的乡一块儿考试。因为考点就设在的我所任教的初中，所以我们学校就需安排监考人员，与上级安排的高中教师搭配组合监考。每个考场两名监考人员，高中教师是主监考，我们初中老师只是辅助——副监考。
第一次被选派参加这样正式的监考，我是又激动又兴奋。想想自己中招、高考踏进考场时的紧张、不安——哪怕考前刚解过手，一坐到座位上也会心跳加速，头冒虚汗，双手微抖，两腿夹紧，尿意频发。答卷时笔尖“嗒嗒”敲击桌面的声音和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一般需要一二十分钟才能够稳定下来。平时讲课时的夸张句“教室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这一场景，在中招、高考的考场得到了完美地验证。也让我在后来的讲课中不再把这句话作为一个夸张例句来讲，因为我认为只要亲历过中招、高考的人都会明白: 这里根本就没有夸大的成分。想像着自己就要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鱼肉”转换为“刀俎”，心里那是一个爽，得劲！(何况参加监考，每天除了好吃好喝吃之外还有20元的补助，虽然说要连续站两天，累是有点累。可要知道我那时每月工资才256元，这站一天就相当于我两天的工资了，年轻，累点算啥！能不高兴吗？）
就是怀着这种既激动又兴奋的心情，我参加了考前考务培训，听副主考详细讲解了监考应注意的事项。比如:如何按顺序收发装订试卷、考生作弊如何处理、考试过程中不准随意来回走动……因为是第一次参加中招监考，所以我仔细看着发到手中的《监考须知》，聚精会神地理解副主考讲的每一句话，比上学时听老师讲课还要上心。生怕哪一点没按要求做，到时候万一出了差错，主考大人讲了: 那可是要严肃追责的！
第二天，正式考试的日子到来了。我们在学校伙上吃过免费的早餐后，就集中到监考办公室听副主考又强调了一下关键的注意事项。然后分考场、发试卷。与我同一考场监考的是从我们县一中派来的一位比我年长的男老师，面容很温和，一看就是参加过多年的中考、高招监考的老人儿了。预备铃响过后，我们踏上了讲台，看着下面考生们沁满汗珠的鼻尖、微微颤抖的双手……我仿佛又回到了自己高考时，内心竟也莫名的紧张……突然有了尿意……又一定神，可不！现在我为“刀俎”不是“鱼肉”，我紧张个啥？就又释然了。一中的老师先简短讲了一下考场纪律及考试注意事项，然后当着学生的面启封卷纸、分发试卷。我连忙帮着监督学生先填姓名、准考证号、座号等内容。检查完考生填好卷头后，就按考前培训的要求，规规矩矩地的站在考场后门旁看着考生。由主监考拿着贴有考生照片的总座次表，逐一比对全场30名考生的信息。答题铃响后，考生们埋头紧写，考场真的是只听到沙沙的写字声。
时间过了一大半时，我发现有几个男生按捺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估计是会写的写完了)，按规定这时候我发出了口头警告。可没安静多大会儿，一个胆大的男生竟然把写好的纸条扔了出去，被我抓了个现行。展开一看，上面记的正是某一题的答案，人赃俱获，铁证如山，是行使我权利的时候了。我翻了一下这名考生的卷纸确认了姓名、考号后，径直走上讲台，拿起笔就要往装试卷的档案袋上的考场违纪记录栏里填。可我的笔还没落下来，那位一中的老师就按住了我的手，小声问:“你写啥哩？”我也小声说:“这个考生警告过了，还传纸条，这不，纸条在我手上了，咱把他考场违纪的信息记录下来。”那位老师小声说:“可不能记，警告一下、纸条收了，让他抄不成就行了，咱这一记录，几个字，说不定孩子一辈子的前途就毁了。”一句话惊出了我一身冷汗！是啊，我差点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二十多年过去了，时至今日，一中这位老师对我说的那句话还一字不差的刻在我的脑海里！今天回想起这件事，我还深深地感激这位我已记不得名字的前辈。他让我明白了: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事情是要适当的变通的，这是你从书本上学不到的！随后下午的考试就又重新分配考场、调整监考组合，我再也没能和这位老师同场监考，但他给我的人生上了最重要的一课，值得我永远敬重！
第二年又该中招监考时，监考模式换了。这次要求几个考点推磨对换监考，我们被派往邻乡监考，与我们搭班的是位置坐落在该乡的高中——S中的教师。因为上一年刚参加过监考，这次就有点轻车熟路。第一场考语文，与我搭班的是S中的一名年轻女教师(看年龄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估计参加这样正规监考的次数也不多)。预备铃响过，她就绷着一张脸开始大讲考场纪律。特别点明：在座的一大部分是要报考她所任教的高中——S中的，而S中是不欢迎作弊学生的。啰里啰嗦说了将近5分钟，直到我提醒她该发卷了，才算结束。语文卷有一大一小两张试卷，因为我去年己经知道监考的流程了，所以发过试卷、监督学生填好卷头后，我就安安生生地站在后门看着考生。由三中的那位女教师完成往黑板上写本场考试的科目、卷纸几张几页，拿着总座次表一一比对考生信息之类的工作。
也许这个考场的考生认为是在本校考试，得天时地利。加上S中与他们学校仅隔了一条马路，错对门。估计他们老师提前暗示他们了: S中老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用怕。再加上一看我的面目也不像那凶神恶煞的人，因此就有点放肆。考试时间刚刚过半，就听S中那名女教师警告了几次，甚至说:“有的女生脸皮真厚，说你几次了还做小动作，再违纪就没收你的卷子了！”。令我有点惊讶——毕竟这是中招考场，不同于平时的课堂。何况还是女生啊？总得留点面子吧？反正我上课是从来不批评女生的。因为我头天晚上看小说看的有点晚，直犯困。就心不在焉的在那儿想别的，也没去注意前面到底怎么了。又过了一会儿，忽然看到那名S中的女教师怒气冲冲地走下讲台，从中间第二排一名女生手中夺走了试卷，因声音较大，班上有了轻微的骚动。我赶紧走到讲台旁小声问，咋回事？那位女教师说，她直接拿别人试卷抄了。我一看：可不，本来是每人一大一小两张试卷，可收上来的这名女生有一大两小三张卷纸。我忙小声劝那名女教师:“等一下吓吓她，还给她算了，别记录了。”可这位女老师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副监考放在眼里，她一边用笔往档案袋的违纪记录栏里记姓名、考号。一边怒不可遏地说:"哼！我早就说过S中不欢迎作弊的学生，警告几遍了，还敢偷换卷子抄，两人通通以0分记！”看她那发威的样子，唉！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就不再劝了。再看台下的那名女生：似笑非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在玩手中的笔呢。也真是的！而坐在她后面给她卷纸让她抄的那名女生则满脸通红，汗珠从两颊密密渗出，非常焦急的望着前面的女生和讲台上的那名女教师，目光中满是哀怨、怜求……我看着实在是有些不忍，想着过一会儿那名女教师不急了，再劝劝她把卷纸给俩学生算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 仅仅过了两三分钟时间，那个被收了卷纸的女生醒悟过来：这次老师是玩真的了，不像是平时闹着玩儿呢！自己的卷子被收还连累了别人。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手中的笔也不转了。突然，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只见她离开座位来到讲台，“扑通”一声给那名女教师跪下了，并放声大哭:“老师，我错了，你把卷子还我吧！”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赶紧走到她跟前往上拉她:“快起来，有啥站着说。”那名女教师应该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的结局，只好故作严肃、拉着个脸、厉声斥责:“站起来，你干啥哩！警告过你了没？”可那名女生抱着女教师的腿边哭边哀求，就是不起来。我见状连忙拿起讲桌上的考卷，一边往她手里塞一边说:“给，老师吓你哩，快别哭了，回去答题吧，没事了。” 饶是如此，尖利的哭声在如此肃静庄重的中招考试中也不啻于一声炸雷。哭声引得我们那个考场的考生都愕然了，纷纷停笔不知所措地望着讲台。我赶紧说：“没事，都抓紧答题吧。”
很快，主考、巡视、隔壁考场的监考老师等一大批人员涌向了我们考场。我赶紧迎上去简短的给主考和巡视(巡视一般由县教体局中层领导担任)讲了事情的原委，只见主考(主考是由这个乡的中心校校长担任的) 铁青着脸、狠狠地瞪了那名女教师一眼就和巡视转身走了。再看那名女教师虽然声色厉荏、强作镇定，但也汗涔涔的满面通红，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双手及双腿也不由的在微微抖动。不一会儿，一名脖子上挂着监考员牌的替补监考来到了我们的考场，让那名S中的女老师走了。此时，那名作弊的女生还趴在桌子上啜泣着，其他学生也都渐渐安静下来重新答题。又过了一会儿，那名女生眼巴巴地望着我带着哭腔说:“老师，给我名单记入违纪了没有？是不是我的记0分了啊？”我赶紧说:"没有，那位老师吓你哩，她拿笔装样子写咧，根本就没记，不信你看。”(我故意把档案袋背面展示给她看，其实档案袋正面的考场违纪记录栏里，S中的那个女教师己经把她俩交换试卷的违纪信息记上了。这是中考！不是平时考试，那上面有监考的签名，涂改是要追查原因滴！谁敢涂抹去？改卷时肯定是要扣她俩分了。)那个女生抽噎着说:“那谢谢老师了，我再也不抄别人的了。”我连忙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学生，对你考高中没有任何影响，时间不多了，抓紧答题吧。”接下来的第二场我也换考场了，搭班的又换成了S中的一名男教师，此后一天半就再也没见到过S中的那个女教师。
这两场发生在中招监考中的事情，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没有一点儿夸大、加工的成分。今天写出来：一则是二十多年了，当年的那名女生早己成家立业，恐怕孩子都快该高考了吧。那年她考上自己理想的高中了吗？那个事件对她后几场考试的发挥要说没影响那肯定是假话，但愿没给这名女生留下心理阴影就好了。也不知S中的那名女教师以后在街上碰到了这名女生(很有可能，因为我估计那名女生就是街上的，不然刚开始她也不敢那么不把监考老师当回事)，该作何感想？二则为我自已当时的懦弱，没能像当初县一中老师阻止我那样，果断出手阻止S中的女教师，险些造成更大的中招事故。那时也没觉得多大个事儿。如果放在当下，学生一时想不开，做出了什么过激的举动……S中那个坚持原则、为本校选拔优秀人才的女教师恐怕……真到了那时，与她同场监考的我注定也脱不了干系，想来真令人后怕！
此后，我又断断续续参加了几年的中招、理化生实验监考，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即便有学生违纪了，也只是警告、及时制止而己。县一中那位老师的话时时回响在我的耳边：“可不能记，警告一下就行了，咱这一记录，几个字，说不定孩子一辈子的前途就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