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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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参与微小说主题征文:渡(心理疗愈者)


“我租好房子了。”丁离和我去拍写真的路上对我说,她骨节分明的手指划着手机屏幕,不知在看什么,碎发从耳朵边冒出来,凌乱不堪,眼睛下面是又大又黑的眼袋,和她瘦削的细脸显得极其不相称。

“好。”我吸了一口奶茶,不再盯着她看,而是抬头看着天空,明镜一般的蓝天,飘着几缕白云,太阳的光从缝隙间穿过来,洒在我们身上。

一年前,我还以心理陪伴师的身份自居,在这日趋文明的世代里,即使越来越多的光亮来自铜丝,也照样有燃着烛心的火焰,在飞蛾以光为目标的振翅飞翔中,点燃了它的翅膀。在丁离第一次向我倾诉她的烦恼时,我便想引领她回到正常的轨迹上,至少浇灭她背上的火。

起初,文字的聊天还算顺利,可一听到她的语音,我的心理防线就崩毁了,我真想和她一起哭。老师说得对,心理咨询是不能给熟人做的,何况是认识了二十年,从小一起长大的熟人。

“我还是不行,一和她说话,我的脾气就忍不了,想砸东西。”丁离说。

“那么就走得越远越好吧,你是开春走么?”我说。

“年前吧。”

“好像要下雪了,至少等到雪再走。”我举起一只手,示意她看远方黑沉沉的云层,南京这几天都是零下,毕竟也算是南方,还是会想等雪的。

“说不准今天就等到了。”丁离也抬起头来,举起一只手,朝向天空的方向。

十年前也遇过一场大雪,那时不在一处,被课业压没了脾气,只来得及在雪地上写下她和我的名字首字母。

她大概是不知的,但应该还记得追彩虹。我们当时确是在一起,知道追不上,还是从小区的西门跑到东门,她第一次转身才看到背后是火烧云,两个人不知是看彩虹还是火烧云,在广场中央团团转。还有一次过红绿灯,大雨刚停,又是彩虹,也跑起来了。好像和她在一起,经常能遇到彩虹。追累了复盘,说不清是谁先提出要追的,只骂对方傻子。

“你笑什么?”丁离拿胳膊肘顶了我一下,她也满怀笑意。

我抓了她一把,提醒她绿灯亮了,她往前跑了几步,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在手机里发给我的哭泣声音是想象。

我追着她的背影往前赶去,并不仅是红绿灯。好像从小便是如此,她做什么,我做什么,她玩什么游戏,我玩什么游戏。班上同学说我没爸爸,我趴在桌上哭,而她站出来破口大骂。理应是我对她哭诉,而不是反过来。

“你弟复习的怎么样了?”我赶上去,突然想起来,丁离的弟弟报了班,正考公。

“没,天天打游戏罢了。”丁离说,语气中的不屑溢满了。

我们都闭了口,再开口也是同样的骂,对于比她小16分钟的龙凤胎弟弟,矛头一致的骂。也许她人生里灰暗的阴影,早在出生的十六分钟后就决定了。

丁离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家人的安排下决定的,而她本科的专业,也是在家人的安排下决定的。她的专业是环境检测,第一份工作是招商岗。

她妈妈陪着她租房,第一次被透露,他们的房子会是她的弟弟的,丁离长了20多年的房间,以后是要给她弟的媳妇的,告诉她,自己赚钱了,也要省着花些,也多攒攒,就当嫁妆了。她哭了一晚上,还被骂了矫情和不懂事。

把妈妈送回家,她只觉得放松。在我放弃做她的心理咨询师,而只安心当她的垃圾桶时,她辞了职,还对爸妈说,如果来看她,她就跳楼,她也不会再回去了。

丁离决定跨省租房找工作的那天,我说,过年回来,我们拍个写真吧,之前约好的,纪念什么,我和她都没想到。她说好。

一路聊啊走,到了预定的写真店,导航争气,没迷路。上楼有化妆师给我们上妆,挑了裙子后再细细描摹。

丁离穿上波浪下摆的浅绿公主裙,瘦削的肩头被雪白的轻纱包裹,灯光照在她半张脸上,如血般透亮的双唇,撑开的眼皮上,是细软的睫毛,脸颊如凝脂,黑眼圈也没了,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地点染,现烫的蜷曲头发被欧式纱帽盖了大半,发丝从帽檐下伸出精致的蜷曲身体。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是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就像背后要长出来翅膀一般。

我只是静静地,慢慢地,说出那句在我脑海打转徘徊的话,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好美。”这个词从我幼小的童年时光,成长到如今,见证了丁离和我肤浅而充实的人生,在一次次揭开又愈合的伤疤中绚烂地绽放。

她转头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上扬,唇上艳丽的红色就像刚蝴蝶的翅膀,刚刚破茧,稚嫩而坚毅,“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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