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未末的背影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
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
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
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总有一些什么
会留下来的吧
留下来作一件不灭的印记
好让好让那些
不相识的人也能知道
我曾经怎样深深地爱你 ——席慕容《印记》
1
青春都会留下点具化的印记，比如贺卡，比如伤痕……
那是高一上学期即将结束，临近圣诞节，大家一边忙着期末复习，一边利用午休流连在校门口的摊位，买贺卡和礼品。
北方的雪夜，静悄悄，我从书包拿出细心挑选的精美贺卡，在平安夜里静静地书写。
“丁佳，希望你一直陪伴在我身旁。”
“韩雪，你笑起来像冬日的暖阳。”
“韩冰，你酷酷的，其实都是暖暖的！”
“冯轩，你像雪夜静谧平和，谢谢你！”
……
最后一张，白羽蓝铃叠层的贺卡，我几次动笔，想写给他——沈冠！
从高一入学第一天，他对我就如洒满面颊上的晨阳，他每日出现的身影，也成了我世界里的所有风和日丽。
青春的暗恋，没有缘由，犹如突如其来的初次来潮，不可言说的羞赧、胆怯、还得佯装若无其事。
台灯下，我的在白纸上勾勾画画，不知道究竟从何说写起，楼下新搬来的一对新婚夫妇，开着热闹的周末party，歌声穿过推杯换盏的吵嚷，飘荡在我耳边，我也轻轻地和唱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读你的感觉像春天
喜悦的经典 美丽的诗篇
你的眉目之间 锁着我的爱怜
你的一切移动 左右我的视线 ”
就这样，痴痴傻傻，纠纠结结中，钟表指向了十二点。
“安未末，快睡觉”，伴随妈妈进出卫生间的声响，我只好急匆匆在贺卡上写下：
“圣诞快乐！”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日期——凌晨！
第二天，我把其他贺卡一一送给大家。韩雪友善地回敬给我一枚苹果，丁佳开心搂着我去买热狗，韩冰更是难得露出笑容，竟拍拍我的肩，“小同志，有觉悟！”……
只有那张白羽蓝铃的贺卡，我放在书包的夹层，迟迟不肯拿出！
沈冠的书桌里装满了礼物：派克钢笔、游戏手柄、字母巧克力……我想等着别人不注意，随意藏在这些礼物里吧。
“快看，沈冠写的贺卡！”
原来班级好事的侯野，在沈冠不在教室的空隙，翻看他收的礼物，在书桌里发现了一张贺卡，封面印着淡雅的小花。
“周小雅谢谢你成为我的同桌，圣诞快乐！”
“哈——”
周小雅在同学哄笑下，脸色娇羞。
“没什么呀，你们不也送别人贺卡嘛”。
她可爱的神情，更成了同学调侃的证据。
我怔怔地坐在座位上，一动没动！
“给我的贺卡呢？”
同桌冯轩碰碰我胳膊，我回过神，低头在书包里翻腾，没有！打开夹层，掏出了全部。
“这个——是吗”？
温和的冯轩小心提醒我。
“不是这个，不——，我说的不是……”
我语无伦次，泪水掉了出来！
“是这个吧！”
冯轩抽出卷进一堆试卷露出一角的贺卡，我低低啜泣地点了点头，接下来的自习课，我拿起笔在日记本上伴着眼泪，涂抹得没休没止，写着写着，就写成了满本的“沈冠”。
合本的刹那，冯轩默默看着我，冯轩对我的秘密洞察得如此轻而易举！他把我翻出来的“白羽蓝铃”，无声无息又放回书包的夹层，又递过来两张白色纸巾。
当沈冠走进教室时，我泪水不再。
谢谢冯轩，他如静谧的冬夜，我可以肆意释放我的真实，甚至也可以，毫无顾忌地流露出我的伤悲……
“白羽蓝铃”，从此成了湮没在岁月里的秘密！始终在书架一角的收纳箱里。
暗恋，就是那么敏感和忧伤，即使一张薄薄的贺卡，也会成为青春里的一处隐痛，不能触摸！
2
封存了“白羽蓝铃”，也封存了我所有的心迹。寒假过去，新学期迎来了草长莺飞，纸鸢飘舞的春天。
我和沈冠渐行渐远。
每当放学，车棚里陆陆续续推着单车涌动出来同学，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我都一直想拥有一辆，26型号的紫色单车——周小雅一模一样的那一款！
每个夕阳下沉的黄昏，我都会在教室的窗前凝望，人群中我一眼就能看到推着单车一前一后的身影，紫色单车的后面总会有一辆28型号的“白鸽”和周边同学落落大方地说笑嬉闹，不用特意分辨，我知道那是沈冠！
单纯的我，以为只要能有一辆26型号的紫色单车，也能和他们一起走过每个飘着墨纸香的书店，每个荡着果茶味的街道。
直到暮色四合，操场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寂寞，打更的张伯好心提醒，我才收拾好装模作样的书本，走在回家孤独的路上。
总有一些场景，一些伤感，那个人，永远看不见，其实你也不想让除了你自己之外，任何一人知晓。
暗恋是自己的事，的确和他人无关。
3
记忆里，那年春天，学期初的年级统考，数学试题格外的难！
作为课代表的沈冠，穿梭在桌椅狭窄的过道里分发试卷，我着实忐忑。圣诞节他写给周小雅的贺卡，就像久酿的陈醋，酸涩了我整个寒假和春节。
刚刚起色的数学这次考的又是一塌糊涂！
沈冠走近我，我料定他手里批卷一定是我的。他微蹙眉心看着我，我懊恼低下了头。数学真是我累世的冤家，无论沈冠还是冯轩，都无法对我惨淡数学成绩，力挽狂澜。
试卷轻轻飘飘地落在书桌上。有分数的正面却在下方！沈冠玩味着看着他有意倒扣的试卷，浅咳了一声。冯轩抬头，在我和沈冠脸上来回的逡巡，这样的尴尬，莫名激起我，猛得翻过试卷。
“76”，分外鲜艳醒目！
我迎着沈冠的目光，不惧不闪！
那是我第一次正面坦荡看着沈冠，拼命地捍卫着自己的坚强，我知道我的内心其实早已塌方，几个月以来无处安放的情愫，躲躲藏藏，此刻这个眼神，仿佛就是对自己，一个痛痛快快地了断。
当日放学，我再也没找各式的理由推脱晚归，而是和好友丁佳，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模样，结伴回家！
“爸妈，我想学文……”晚饭时，我放下汤碗，平静和他们说。
也许我没有征兆的决定，没有由头的突然告知，爸妈面面相觑：一班，学霸云集的班级，自己的女儿虽然不是前列佼佼，可均衡下来也能算得上优秀，怎么没有来由的突然学文，转班呢。
“未末呀，这个问题，咱们暂且放放，高二才分班，这不是还有半学期嘛，再考虑考虑，好吧。”老爸，也放下手里的碗筷，平静地和我商量。我默默点了点头，后退了餐椅，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想在自己的世界里，沈冠他成为主角；不想再听到各式传言，他的“她”是同桌周小雅还是学霸方琳，抑或其他；也不想被他再看到惨淡数学成绩，不置可否的玩味审视。
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安未末！
夜很深了，一把锋利的壁纸刀，只是轻巧滑过掌腕，便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那一晚，我看着窗外星光点点的夜空，找寻参商两星，我知道那是徒劳，自己和沈冠之间就是永不能相见的商星和参星。一颗从地平线上升起，另一颗早已隐落，永远不能出现在同一片夜空。
不被人注意，掌腕留下的浅浅的疤痕，成了二百八十三天暗恋的一道无人开启的封印。
暗恋的情愫，一定要缄默的了无声息，隐藏的天衣无缝，绝不能失去尊严！
从此，你还是你，我也一定要是我！
4
“沈冠去省校参加数学集训，省实验校想留住他，都和他爸妈约谈了。”
班级陆续传递着这样的消息。
我知道这并不是传闻！
摸着掌腕上的浅痕，我有了面对那空荡座位的勇气！也许沈冠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也不可能驻留在一个叫“安未末”女生的世界里。
豁达风趣，大大咧咧的常景——众所周知表白沈冠的女生，就因为她同桌，离座时弄掉了她的日记本，也只是赃了一丢丢而已，她却哭得有点惊天动地！
我远远看着她，苦楚已经漫过心海，淹没了我，可我觉得，我绝不能像她一样，我即使悲伤，也必须不动声色！
“懂了吗，你在听吗？”
冯轩厚厚镜片后的眼睛有些犀利。
“懂了——”
我低下了头，这道不难的二次函数试题，整个午休，冯轩反反复复应该讲了几遍了，其实我是一句好像也没有听到！
放学时，我和丁佳在主楼门口汇合，准备一起回家。
她一直絮絮叨叨，我一路不言不语。
“八班那个女学霸，方琳也没回来。”
“他们一个集训队，课程还没结束？可四班的赵峰怎么就回来了呢？”
快走出校园时，我俩路过了布告墙。
期中考试过去快两周了，“荣誉百人榜”还在布告墙上张贴。沈冠，第一，方琳依旧是紧挨他位置的下方，而”安未末”的名字几乎就是榜末，第九十九名。
九九，不是天长地久的意思吗，可这长长榜单，得跨越多少万水千山，历经多少坎坷磨难，才能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对他说：我在这里，这次能看到同你一样优秀的我吧！
那一刻，榜单下的我，悲伤如洪水，再也抑制不住冲破了堤岸。我找了个借口，匆匆丢下丁佳，逃也似地走开了。
晚饭后，我丢下大半碗的米饭，回到了自己房间。谢谢这个小小的空间，独属于我的世界，说不出来的千滋百况，百转千肠，在夜的掩映下，不声不响、无声无息，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谁说青春没有真正的伤痛，在多舛人生悲恸面前，它的苦楚的确显得幼稚可笑，可谁能抹杀青春暗恋的悲伤，不是痛彻心扉，逆流成河！
从那天以后，叽里呱啦的安未末，几乎快成了哑巴。
“你的错题，我还是给你讲讲吧。”
“不用，谢谢！”
“那你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呀，你——”
这是我和冯轩几乎每天重复的全部对话！
北方的五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春天，窗外那株孱弱的小柳，它离俊拔的白杨有着最近的距离，可又能怎样，因为别人眼中，左边那株木棉，后面那株桂树，抑或任何一株，都比它更相配！
如今它的柳枝褪去鹅黄，抽出了新绿，它已经不在意身边那棵的白杨，是否更加傲岸挺拔，旁边桂树是否飘香，木棉是否开花。
它每日迎着朝阳生长，背着夕阳忧伤……
我背起书包，又回看了那个依旧空荡，没有沈冠气息的书桌，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我每天就在夕阳铺满他桌面的那一刻，看一眼。
每天就看一眼……
5
若干年后，机缘巧合，高中同学在北京相聚，一桌的故朋旧友，身旁的冯轩同我说话，依旧温温和和。
“安未末，你一点都没变！”
他那张有了岁月痕迹的脸庞，暖心得还是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
有那么一刻，我鼻子酸涩，泪花闪烁。
安未末的故事，是冯轩一路陪着走过的。
没有评论，没有祝福，也没有异样和指责。有的只是旁观、平和还有缄默。足以安慰那时苦楚的“未末”、现在释怀的我！
人生中，有那么一个人，没有参与你青春“独角戏”的凄凉里，可他却是唯一的观众，陪伴孤单的你，演完了暗恋这场戏！
而我坐在对面的沈冠，依旧有着俊朗的容颜，席间谈笑风声，偶尔也像当年玩味审视我的数学试卷一样，盯看着我的脸。
我坦荡的眼神迎着他。不曾胆怯，无所畏惧。曾经的我，就是不那么优秀，我也不必对暗恋的他有什么歉意，我突然释然：
原本我和沈冠就没有交集，那只是青春的我，只和自己有关的一场暗恋而已。
青春年少的过往，真不该有那么多悲伤，那段岁月值得用情怀来诠释，用温情来追忆，既然铭刻在掌腕，那就永远把他湮没在纯情又多情、喧闹又沉静的青春印记里，不必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叮咚……”一声简短清脆的短信提示音。
“让你纠结了那么久，I am so sorry，你一如曾经的美好，只是当年我是傻傻的……”
发信人姓名——沈冠
抬头相望，我们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