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用怀念的，最后还是换成了想念，毕竟爷爷奶奶的音容笑貌都还历历在目，好像是昨天才见过，还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

      2019年的秋天，来得太突然，一夜之间气温骤降，悲伤的情绪伴随着寒凉的体感，仿佛要把人吞噬。10月12日，奶奶入土为安了，一个月多前，我们也是这样送走了爷爷，那时还是夏末，已经有微微凉意，人都说爷爷疼孩子，怕我们热着。奶奶又何尝不是，连一天照顾她的机会都没给我们，走的和这冷空气一样匆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短短的30多天，我仿佛经历了20多年来所有的离别和悲痛。泪如雨下，一如今天的凄风冷雨。

      嘈杂和忙碌过后，一个人静静地躺着，过去的点滴在脑海中浮现，心中五味杂陈。我的爷爷奶奶都是人民教师，他们把毕生心血奉献给了教育事业，桃李满天下的同时，对于自己的子孙，我们有出息就是他们最大的期愿。他们疼爱却从不溺爱我们，听到我们学习进步、事业有成就是他们最高兴的事。可是当我终于有能力去孝敬他们的时候，当还有半年就是我结婚典礼的时候，他们却等不及了。

      和爷爷奶奶的渊源要从娃娃说起了。刚被送到老家的时候，我才一岁多，父母上班没空带我。就这样，在学校旁的那栋教师公寓里，爷爷奶奶教会了我说话和走路，搂我睡觉，一待就是近两年。那是一段我至今已经没什么印象的孩童时光，只是偶尔听大人们提起，那时我因为刚到陌生环境水土不服，生的满头疮，发烧哭闹，生病更是常事，是爷爷奶奶每天带我去挂水，给我涂药，熬米汁，最难带的那几年，我被两个老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养得白白胖胖。

      大了一点之后，每年的春节寒假是我最开心的时光了。爷爷喜欢书法，春联都是自己写，奶奶锅里熬着浆糊，大人们忙着张罗年货，我们几个小孩窝在有电暖气的房间里，盖着奶奶自己套的棉被，吃着爷爷从集市买来的点心和金丝猴奶糖，激烈地玩着小霸王游戏机，30条命散弹的魂斗罗大战。外面鞭炮声声，我们在雪地里拍全家福，放烟花，好生热闹。

      长大后的时光永远没有儿时那么欢乐和无忧。上学和后来工作以后，忙碌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去看爷爷奶奶的次数少之又少了。但是他们却从没有放弃对我们的牵挂和关怀，我们也一样。每次接了新的案子、参加比赛获奖、作为辩护人上中央新闻联播，代表律协领讼演出，我都会迫不及待地给爷爷打电话报喜，而电话那头，也永远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和骄傲。“乖乖，好好干”、“要接着往上考”...爷爷奶奶永远在鼓励孩子们上学、深造，甚至资助哪怕是素不相识的孩子。

      爷爷离世前住院的三个月，我基本有时间就去看他。他的心脏问题是老毛病了，很多年都靠药物在维持，这可能和他脾气不好也有关系。在我的印象里，爷爷是个正直、上进、爱憎分明、认真到有些较真的政治老师，他原则性太强，一辈子都在据理力争。爸爸和叔叔伯伯都曾是他的学生，对他共同的评价就是凶，但我听得出感激，毕竟如若没有爷爷的严厉和奶奶的教育，也没有在那个年代一家出三个大学生的奇迹。不知是爱屋及乌还是小时候带过我的缘故，几个孙儿里，爷爷最疼的是我，有事没事就爱给我打电话，问问这问问那，我有时还会嫌他啰嗦，不耐烦地应和几句。爷爷是8月27日凌晨一点多走的，当天下午我去医院看他，他已经很多天滴食未进全靠营养液维持了，他紧闭双眼虚弱得已经没力气讲话。我坐在床边，拉着他已经浮肿的手，默默地擦着眼泪，心知肚明这下真的是见一次少一次了。临走前我趴在他耳边说：“爷爷我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他缓缓地半睁开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吧乖乖，别耽误工作。”没想到，一句话就成了永远，再见已是相隔两世。

      我想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送爷爷的骨灰回老家，看到家里放药的盒子上记着我的电话号码，因为每天都要吃一堆药，所以那是他一直看在身边的药盒子，歪歪扭扭地记着我的电话号码，字迹已有些模糊，爷爷应该是时刻挂念着我才会把我的电话记在最显眼的位置。我们把爷爷的手机彻底关机了，这是我刚赚钱的时候给爷爷特地买的老年机，他像珍惜宝贝一样一直用到现在。以后再也不会有备注“爷爷"的来电响起问我近况了，电话的那头也再不会有人为我取得的进步欢喜雀跃了。听大大说，爷爷走得很安详，但是没能见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是我最大的遗憾。

      当我们所有人还没有从爷爷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奶奶的离去让我们彻底崩溃。这个生平最怕给儿女添麻烦的老太太，果真到最后都一点麻烦也没有带给我们，连一天照顾她的机会也没有给我们，没有任何交代，没有任何预兆地走了，留给亲人们的只有悲痛欲绝和无尽的想念。

      奶奶的父亲是老革命，也是当时县委委员，所以奶奶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有文化，有涵养，有情趣，有思想，心胸开阔，心地善良，是个乐观慈祥的老太太，相比较爷爷，她是极其随和豁达的，我们都说她是“老神仙”。她总是考虑所有人的感受，对所有人都好，甚至路人和小猫小狗，不管是邻居还是朋友，大人还是小孩，都很爱戴她。她喜欢安静，喜欢打麻将，喜欢看书看报，看社会与法和体育频道，80多岁的人了和她聊起天来从不会感觉她落伍，什么新闻都知道，认识的体育明星比年轻人还多。她是菜市场里年龄最大的来买菜的老人，最喜欢的事就是做一桌子菜给我们吃，虽然每次做完她都会累得躺在床上歇半天，我们怕她累着不让她做，可她还是佝偻着腰杆在厨房忙里忙外，这个菜是爸爸爱吃的，那个菜是大大爱吃的，鱼是我爱吃的，奶奶总想着兼顾到所有人，站在桌子边，给我们夹菜，自己却一口不吃。我常说奶奶做饭虽然没有姑姑做得好，卖相也不好，黑乎乎的，但是总有种特殊的味道，会让人禁不住想念，我想那就是奶奶对我们的爱吧。

      奶奶身体一直很好，她注重养生，又大气宽容，能自己解决的事情从不愿意麻烦儿女，我们都以为奶奶能活到一百岁。是我们大意了，奶奶自己也大意了。10月5号那天的大幅降温和风雨交加，给了奶奶致命一击，也给了我们晴天霹雳。奶奶突发脑溢血摔倒在家，当被爸爸发现送到医院抢救时已经昏迷，由于出血量过多加上年纪太大，已经没办法手术。就这样，奶奶被送进了icu，每天只有十分钟家人探视的机会，我们拼命的叫她，唤醒她，都无济于事。我害怕这短短的几分钟，不愿看到奶奶插满管子的样子，又期待这仅有的几分钟，这是我们能看到奶奶唯一的机会。奶奶就这样坚持了三天，我们也在外面守了三天，大夫本来说她都熬不过第一晚的，我们知道她在等叔叔回来，在叔叔从国外赶回来在监护室里陪了她一整晚后，她放心地走了，我们都在她的身边，奶奶没有遗憾了，应该会像她的遗照一样笑得很开心吧。

      写着写着，我突然想到了爸爸，爸爸没有爸爸妈妈了，一个本来身体就不好又在短短时间内失去双亲的老人，他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在奶奶抢救的那几天，他在病房外痛苦不已地说，有娘就有家，爷爷奶奶都走了，他不知道该去哪了。平时他对爷爷奶奶的陪伴最多，每到周末都会去。以后每到周末的日子，他大概会是最伤心的人了。他一直埋怨自己对爷爷奶奶陪伴太少，不够细心，我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我真的很心疼他，我想爷爷奶奶也一定放心不下他，想起以前自己不懂事惹他生气，不禁悔恨不已，也顿感肩上的责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以前总告诉我感恩和尽孝都要趁早了，因为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现在只想在以后有限的时间里，珍惜眼前人，放下手机和无用的社交，多陪陪父母，照顾他们。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以后再也没有爷爷奶奶了，再听不到熟悉的声音又些许糊涂的嘘寒问暖，再吃不到有奶奶特有味道的菜。我抹去眼泪告诉自己，爷爷奶奶其实从未离开过，他们坐着藤椅，喝着茶，去了天上默默守护着我们，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像我小时候一样，盼着我们吃饱穿暖，学习进步，事业有成。就像姐姐说的，天堂有半亩良田让姥姥种耕，有一棵大树给姥姥椅靠，有三俩牌友与姥姥相伴，有一只小犬为姥姥逗趣。他们会过得很幸福，我们也要为了他们，快乐勇敢地活着。

      在我们的人生中，一些人注定很重要。爷爷奶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长辈，他们从小把疼爱给了我，但我却未有机会报答。只能在他们相继离世后，孤自感叹生命无常，亲情可贵！

    我心中一直保存着这样的画面：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我们的车调头驶离，道别声回荡在玉兰花开的院子里；奶奶穿着红色的小袄，带着毛线帽，斜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旁边趴着那只一直陪在奶奶身边 一年前死去的名叫小黑的狗.....

后记：

      以前我不理解为什么亲人去世了，有的家人要发朋友圈，现在我好像懂了。人是需要宣泄情感的，总要有一个载体，把我们的思念捎送给已经远去的亲人，哪怕明知道这只是我们天真美好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