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当我还年少的时候,曾经深刻地喜欢过一个男孩。
那时,我才将将离开父母,进入县一中开始住读生涯。方才十四五的年纪,在陌生的环境中,看什么都是稀奇。高一的学业尚没有那么繁重,我们常常三五好友相约,在午后的操场吐露一些女孩子间的小秘密。
直到有一天,这样一个男孩子,顶着初冬里的一抹暖阳,掉进了我目之所及的浅淡青春里。
他个不高,肤色白净,却又不类于当下流行的精致;发色隐约记得是黑中带栗,在同期清一色非主流锡纸烫的小男生中,干净的让人蠢蠢欲动;而我最爱的是他眼眸,棕色的瞳中总是盛着浅浅的笑意,垂首的时候,长长的睫羽总是打下温柔的光荫。
好吧,我承认,隔着漫长的时间长河,我已经不太能清晰地记得他的五官。但是并不妨碍我记忆的雕琢之笔,在每个思绪回转的瞬间,为他细细精修,并按照我的喜好,撒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一个人是如此的简单。可能是一个回眸,一个对视,一句漫不经心的调侃,又可能是夏日午后不经意凑近时浅淡的皂荚味,便是一往而深。
总之,他就这样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带着青春里纯粹又宁静的美好。
我高一的时候,他高二。
他并不是家长眼中的好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他成绩不好,总是在上课的时候睡觉。他抽烟,带着青春期的男孩子对成熟的向往与笨拙的模仿。他台球打的极好,晚自习前常常在校门口的球台上利落出杆,以至于我至今对这项我并不算太擅长的运动充满美好的热爱。
我喜欢他,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我沉溺在这不为人知的爱恋里,小心翼翼地试探,辗转反侧地斟酌。
课间的走道里,我常常装作不经意般等他路过。日记本上,我一笔一划地写下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克制又谨慎地将这最初的悸动晕染在字里行间的墨色里。什么学业,什么未来,都被我抛之脑后,所有的流言蜚语在与他相遇的快乐中都显得一文不值。
终于,下降的成绩和上课时的神思不属引起了班主任的重视,开始找我谈话。父母似乎也有所察觉,却像所有的家长一样,面对青春期叛逆的子女束手无策。冲突开始频频爆发,年少时的固执与一往无前在这件事上显得尤为盲目,不论是苦口婆心的谆谆告诫还是暴跳如雷的耳提面命,在我充耳不闻的沉默里显得苍白又无力。
直到,他终于要毕业了。
我站在高二所属的教学楼前,看着他和同行的男生眉飞色舞地从楼下经过。终于,我开始反思我们熟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他微垂的眉眼到跳跃着阳光的白衬衣。骤然发现,我们真的太年轻了,年轻到漫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对于未来尚未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年轻到所经历的从前都风调雨顺到像个童话,尚未遭遇过一点点的挫折与不幸,年轻到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地开口说“以后”。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决定斩断我们之间的所有关联。我不再融入他们的圈子,不再在共同的朋友面前提到他名字,强制性地将他从我的生活中全全剥离。在做不完的考题和看不完的笔记里,他愈发成为眼里的白月光,心头的朱砂痣,伴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挑灯夜战的日子。
最后的分别来的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在他朋友的毕业宴上,我们完成了最后的会晤。一张桌子的对面,隔着满桌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仿佛隔着了整个青春。
至此,千里分歧路,一别两相安。
时至今日,我在异地工作多年,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再没有机会见过哪怕一次。多年后旧友重逢,提及当年那场闹剧般炙热又随意的暗恋,也是打趣颇多。
朋友说,他已经结婚,是工作后接触的相亲对象,戒了烟酒,有一个可爱的女宝宝。从朋友手机中看到他的近照,白衬衣依旧整整齐齐,干净清爽的一如往昔。此刻,我感到释然与满足,脑海中那些我以为的刻骨铭心的记忆碎片,如潮水退去,带着烟火落幕的意犹未尽。
我庆幸,他依旧是我的记忆中纯粹又美好的样子,没有因为任何的世事无常而变得面目狰狞。同时又被一种强烈的情感冲的眼眶微酸:当初,我那么那么喜欢过的男孩,终于成长为了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新生命的父亲。
于是,每当我再次回忆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我从不悔恨我们在青葱的岁月里遇见,亦从未遗憾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我,喜欢过你,在最对的年纪,也是最错的年纪。
我们在生命的洪河中相遇,然后再分离,最后,我们都成长为了最好的我们。
这,便是我们相遇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