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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小倩是在一个明媚的春天里出现在蔡家靠海的花园别墅里的。准确地说，应该是出现在明月的父亲蔡君畅那张宽大的、足以容得下三个大人同时睡卧的圆形大床上的。如果记忆没有发生偏差的话，那时的门小倩刚刚从贫穷的陕西老家出来混社会，才只有十八岁，比蔡君畅远在国外留学的大女儿蔡明媚还要小好多！
那天下午，蔡明月和好朋友米梦芾一起，坐在悠长的秋千架上，望着远处波澜壮阔的大海，沉迷于那一鳞一鳞金光闪闪的波浪所营造出来的神秘中。
米梦芾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是个不知道爹妈是谁的可怜孩子。上学后认识了蔡明月，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蔡明月的母亲许嘉禾，是个虽然长相不怎么样，但却有着菩萨心肠的女人。见这孩子可怜，便生出恻隐之心，嘱咐明月周末就带她回自己家来。这样，米梦芾除了上学之外，大部分时间便跟明月在一起，两个人的关系好的跟一个人一样。蔡明月对梦芾的感情，甚至超过了她一奶同胞的姐姐蔡明媚。
“明月，你说海底世界里，是不是也跟人类一样，有穷鱼和富鱼之分呢？”米梦芾托着两腮，出神地望着湛蓝的大海说。
蔡明月沉默地昂着脑袋，没有回答梦芾那个奇怪的问题。
远处的海岸线上，一群赤膊的汉子，正在将一艘大船往岸上拖，他们的身上，除了唯一的一件裤头之外，再也找不到象征文明的其他装束，任何织物在他们身上都成了累赘，就像离婚后拖着孩子的单亲家庭。渔民们皮肤上的阳光，像岳母的刺字一样，在黄昏的暗影中，闪着黑幽幽的光亮。
蔡明月将望远镜架在鼻梁上，就清晰地看到那些黑亮的皮肤上，一滴一滴晶莹的水珠。她甚至还可以看见，船舱里，那些正在拼命挣扎着的水族类动物。
一股混合着血腥味的香气在她的鼻端缭绕开来。
“今天晚上，不知有多少人又要大开杀戒了！”
蔡明月突然间咕哝着，莫名其妙地说。
“明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说，海里面要是有贫富之分的话，是鯨鱼最富还是鲨鱼最富？它们是不是也会在海底为自己建造花园别墅呢？它们也会像你们家一样，请佣人给它们干活吗？那些清洁工鱼算不算富鱼们的雇佣者呢？是不是在它们的世界里，也有像我这样没有父母的孤儿鱼呢？它们也能像我一样幸运地遇到你和许阿姨这样的好人吗？……”
米梦芾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像越来越汹涌的海浪一样，顽强地冲击着蔡明月的耳膜。
“我不知道。”蔡明月忧郁地说。
“那么，你爸爸或者你妈妈会知道吗？要不，我们去问问那些大人去？”
米梦芾把右手的食指含在嘴巴里，天真地歪着脑袋，继续纠缠不休地说。
“我爸爸？他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可是……”
一声凄凉的二胡由远而近，打断了两个小女孩的谈话。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
在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瞎子阿炳那深沉哀怨的二胡声，伴随着花园里馥郁的桃花香，像那个特殊时期高唱着革命歌曲由大都市冲向农村的热血青年一样，在蔡明月那颗幼小的心灵深处扎下根来，让她浑身止不住一阵阵发脾寒一样颤抖。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你不要折磨我了好不好？”
蔡明月瑟缩起娇小的身子，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山崩地裂的海啸。
“你……”
“小姐行行好，给点钱吧。我老家发大水淹了，没办法只好跑出来逃命了。”
没等米梦芾把话说完，一个衣衫褴缕的男人，边拉二胡边伸着像钢丝绳一样的脖子，冲着两个小女孩，用听不太明白的陕西土话可怜巴巴地叫道。
“你是瞎子吗？”
米梦芾看了看眉头紧锁的蔡明月，从秋千上滑下来，径直向大门口跑去。
“不，不是。”
“那你怎么会拉阿炳的曲子？”
衣衫褴褛的人笑了。
“只有瞎子才会拉吗？阿炳创作了《二泉映月》，就是为了给那些眼睛不瞎的人听的啊。”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
“我不是。不过，我的眼睛没瞎，可我的日子已经瞎了啊。”
衣衫褴褛的人再次笑了，笑的有些悲伤和无奈。
“哦？”
米梦芾似懂非懂地望着眼前的乞丐，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钢蹦，递到那个瞎了日子的乞丐手里。又回过头来冲着蔡明月叫道：“明月，你呢？你不可怜这个瞎了日子的人吗？”
蔡明月茫然地注视着那个弯腰曲背的乞讨者，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好心的小妹妹，谢谢你了。”
乞讨者的脸上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接过米梦芾给的那些零钱，塞进胸前的大口袋里，回头再看一眼秋千架上的那个小女孩，步履艰难地继续向前走去。
“等一下！”
蔡明月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滑下秋千架，匆匆向这边跑过来。
乞讨者猛地停住了零乱的脚步，但是却没有回过头来。
“给。”
蔡明月将口袋翻了个底儿朝天，搜罗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钞票，一鼓脑儿放进乞讨者的手里。然而，那个乞讨的人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蔡明月的施舍，张着骨节突出的大手，定定地直望着蔡明月。
“拿着吧，我就这么多了。”
蔡明月被他看的浑身极不自在，她低下头，用微弱的声音耳语般说道。
乞讨者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蔡明月，竟然忘记将那些钱收起来。
“你快走吧叔叔，我爸爸要回来了，要是被他看见我……”
“要是被他看见会怎么样？”
乞讨者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光芒，然而，很快的，那束燃烧的火苗就熄灭了。
“你……”
蔡明月疑惑了。她没想到这个男人会突然反问，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哦，对不起……我是……我因为……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慷慨的好心人，才……好心的小……姑娘，谢谢你，谢谢你们！老天会保佑你们一生平安的！”
乞讨者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浑浊的泪水瞬间流了满脸。
蔡明月觉得这个乞丐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她扬起细瘦的胳膊挥了挥，重新回到秋千架上坐了下来。
米梦芾猛地一把揽过蔡明月：“小月亮，你真的是越来越可爱啦，我好喜欢……”
这时候，只听见吱拗拗一阵大响，雪白的栅栏门豁地开了一道口子，蔡君畅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像一个乍富的穷人一样，挺胸叠肚耀武扬威地冲了进来。
“你爸爸回来了！”
米梦芾掉过头来看了看，压低声音说。
蔡君畅那张油光可鉴的方脸，像个蜡像一样，带着不可遏制的笑容从车里伸了出来。然后，一双凤尾竹一样修长光滑的小腿，紧跟着从车门里挪了出来。接着，门小倩张扬着一脸桃花灿烂的笑容，不可一世地出现在了蔡家的花园洋房里。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