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过年祭祖

      昨晚梦见小时候过年。半夜醒来,心里惆怅很久,梦里情形,恍如昨日,而时光已过数十载,再也回不去了。

      家有四姊妹,年龄相差都不大。过年时大人让我们选礼物,两个姐钟爱新衣裳,我和弟弟就喜欢鞭炮。把一整包连好的炮仗,打散拆成一个一个的,大小分开,用手帕包好,在年三十夜困乏中等正月初一天亮。天一露白,整个晒坝都是小孩,穿红着绿,崭新亮相。女孩子三五成群,评头论足;小男生就忙着放炮,用自制的土手枪打炸皮。大人们没什么新的,站在廊沿上看着这满院的热闹,戏称“晒宝会开始了”。

      在成都定居近三十年,读书,就业,结婚,生子,完成了人生路上一个个节点。千里外的地方,对孩子说那就是“老家”,生育养育祖父辈的故土,虽然他出生长大不在那与这块土地基本没什么牵连。

      今年春节疫情没往年那样严控,是应该回老家看看了。

      父母一直跟我们在成都生活,两老口就说先回乡下打头阵等我们回来。对于老家,他们归心更迫切,早几天就收拾大包小包,自个儿赶车回去,清洁屋前院后,整天忙得很,他们是想做院主人而不是临时访客。

      要说回乡记,最让人难以释怀的,应该是唐代诗人贺知章吧。那个时候,交通靠车马通讯靠鸿雁,“少小离家老大回”,一生颠沛流离,再回故里归根,已是垂暮老矣。“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们回到老家在村子里走一走,又有多少认识能打上招呼的呢?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剧,农村已然“空心”,孩子都随打工父母离开乡下来到城镇入学,年轻一代读书就业又留在城市。因为有了过年,大家都从不同地方不同城市,回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无论车马劳顿,携妻带子,都要往老家赶,有的多年不见,见面寒暄前都得端详半天。

      年三十正晌,厨房忙碌半天的女人们,都让自家男人端上祭祀用的饭菜酒肉,来到老宅院的正堂屋。正堂屋里,供奉着祖先牌位,只有年三十这个好日子,才会打开大门。时辰一到,全族男人,无论长幼,百来号人,按辈分由高到低依次跪拜祭台前,聆听前面辈分最高的长者祷告。听不清说的什么,我想无外乎祈祷列祖列宗保佑子孙平安,保佑四畜兴旺,盛世太平之类。这样的祭祀场面只记得在儿时都已经有了,传承了多少辈,无从考证。



      至于为什么只限男人祭拜而没有女眷下跪,我想这应该算是封建思想糟粕,要批判。明代思想家李贽就最早提倡个性自由,官民平等,男女平等,1954年我国就将男女平等写入宪法,这都多少年了。记得从事高等教育的娃儿他妈也曾有此问:“人丁兴旺,光宗耀祖,光靠你们男人?”我也没敢去问那个跪在第一排的人,记忆中倒是求解于过父亲,父亲好象“呵呵”就给我打发了。但说归说,每当这个时候,高校老师也安静地站在婆婆婶娘媳妇堆里,远远地看着她的老公和儿子在那里磕头作揖。可能她权当风土习俗而已,懒得与这遗风陋习较劲。现代妇女,无论社会上,还是在家里,那地位,那嗓门,早已日月可鉴,何乎于此?“幸福”的男人,特别是我们成渝两地的男客些,应该最有刻骨的心得了。

      事后我开玩笑告诉她,你有什么要给先人们讲的求他们办的事,下次提前写出来帮你呈上去。

      叩首礼毕,鞭炮齐鸣。全村人也只有这个短暂时候碰碰面,聊上几句。哪家娶媳妇添崽了,哪家老人过世了,哪家挣大钱盖新房了,喋喋不休。而少小的玩伴执手相见,更是唏嘘不已,只叹岁月易逝人亦老。

        祭拜时跪在我们前面的叔辈们已没几人了。前几年回来见到的住我们家隔壁叫叫花儿二爷的,已人去屋空。印象中他话不多,木讷憨实,劳累一天回来,总是坐在屋檐下,卷着烟叶,等着婆娘盛上一大碗吃食,有时是粘稠的苞谷羹,就着咸菜,左手悬转着碗,右手舞动着筷,整得呼呼地响。这些叔伯们,就象作家陈忠实《白鹿原》里的收麦客,硕大的肩膀,黑红的胸膛,有使不完的力气。这辈人,是宗族的脊梁,宗族的天,有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荣光与辉煌。整个大院人家,不管是农忙时节,婚丧嫁娶,修房造屋,记忆里总是这些叔伯辈们跑前跑后忙活着。小时候父亲县城单位上班走不开,我们尚小,奶奶年迈多病,家里农活全压母亲一人身上,田间地里,这些叔伯们没少帮衬。

      那时的爷爷奶奶们,给这些叔伯取名为“叫花""讨口”,一直没明白为什么要取这么难听的名字。后来查资料才晓得这是老祖宗的智慧。古时医疗水平落后,孩子因病夭折司空见惯。受认知与时代背景所限,认为孩子夭折是邪崇导致,于是就取贱名以辟邪,以期孩子健康成长,“贱名好养活”。

      早已没住人的老院落,经久失修,破败不堪,恐怕也只有年三十这天,热闹非凡。村里人大多在不远的省道边兴建新居,老宅院平时就少有人上来。在这里,就只剩下童年时的记忆,老人逢人唠叨的陈年旧事了。

        平日物质的丰盈,节庆的繁多,带来现今的过年,早没了孩童时代夜不能寐的期盼,大快朵颐的痛快。但这丝毫未能减少,它作为一年一岁末总结的“结”,一年比一年节节高的“节”,一年之计在于春的“节”,寄托所有生活不易,奔波劳苦,守望相助的人团圆、幸福、美满的愿望,以及抚慰旧岁留下的所有伤痛,不幸与倦怠的强大功效。

      有了这个年,一年到头也就有了奔头,再苦再累,不为别的,就为了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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