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彬燕
女儿上了校车门,我趁着绿灯,穿过斑马线到对面办点事。
我过完马路了,校车还没启动,等待一个急匆匆赶来的学生。
我拎着包站在马路对面,转过身面向校车方向,发现女儿一直透过车窗看着我挥手。
她红领巾还没系上去,衣领子也不工整,这些小细节问题怎么教始终都邋遢。
孩子是个很会照顾我情绪的人,假如她出门时因为不自律的情况而让我生气,过会儿她会打个电话和我聊天试图缓解气氛。
她识时务,而我也识抬举,轻松柔和语态和她说话。
彼此给对方递梯子,那么也要知道下台阶。
她在校车上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互相挥手,待车发动开了一段路,她才调整姿势正面前方,而我也才转身离开。
与我父母生活时,我父亲是个不爱回头的人,甚至不爱送行。
你爱去爱来请便。
他坐在漆黑的灶房烤火抽烟,伤感还是幸福,从不表露。
母亲则一步三回头,频频挥手,交集的目光碰触到女人最柔软的心灵,这个时候眼泪自然而然来了。
忧伤也接踵而至涌上心头。伴随感动和历历在目的往事,泪水越流越滚烫。
母亲与我,以及我与女儿,我母亲,我是母亲,我是女儿,我也有女儿。
角色的交替互换的思考,我需要兼顾上下的情绪。
同时又是血液流传基因里渗透着相同部分的习惯和情感触动。
我也有母亲,在母亲那里可以使性子。
我也有女儿,在她这里,也像我嫌弃自己母亲絮叨,而我同样延续着一路絮叨到校门的弊病。
这是每个当妈的症结,做孩子的时候嫌妈烦,轮到自己当妈了照样循环往复。
女儿也传承着我小时候一样你怎么说我也不改的德行。
我也深知在她心里对我絮叨充满不耐烦又无力摆脱的嫌弃,因为我小时候也是那样的态度。
你想的,我也懂。我是过来人,我童年过,但是你老过吗?姜还是老的辣,所以孩子的那点小心思,我们早已看穿和拿捏。
当我们一起生活几个月,嫌弃到很想摆脱,我想摆脱监督带来的崩溃甚至看破红尘,而她嫌弃因不自觉带来的挨批。
当我们都获得了一段时间的分开和自由时,就像走出高考校门的青春少年欢呼雀跃得把书包扔高空,见鬼去吧,从小到大的作业。
起初因为获得自由空间而无限喜悦,过两天,见了生厌,不见想念。无论爱人,孩子,爹娘,好友,都如此。
常提倡空间,孩子也好,爱人也好,朋友也好。我是一个需要自己空间的人,用这个空间去思量,总结心得,从而提升。
当我一天没见到孩子,会有种想看见她走出校门迎面而来微笑的纯真。偶尔手里会拿一张满分的小卷,言表流露出骄傲的喜悦。
在爱人面前,我同样需要空间。有个很久不见的空间,让我去想念,去期盼。我不适应长期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日子。
哪怕是家人聚齐的周末,我也要拿本书独自在阳台坐会儿,即便过年与亲人团聚,我也要独自森林或麦田散步。给大脑,给心灵,腾出空间。
与父母我每天小见会儿,未必一起吃饭。瞅一眼,我便到自己的空间里去听鸡鸣狗吠。
与孩子,她从早到晚的时间在校园,写完作业回家,母慈子孝。她告诉我学校的趣事,我分享今天我做了什么事的收获。
渗透生活的点点滴滴,零零碎碎。很多时候,在我豪迈的步伐里,遮挡前额的帽沿,套住表情的口罩,五味陈杂的日子,很少让人看见眼泪。
女儿不想做的事,不想学,不想写,不如意,不顺从,她就哭。
哭是一个人的杀手锏。能够获得投票,获得同情,获得宽恕,获得站队。
你看电视比赛,每个人讲述故事都是潸然泪下动人,搞得主持人观众都跟着哭。
包括我自己,讲述公益上遇到的人和事,悲惨的,坚强的,我也不知不觉哽咽红了眼眶。
我和女儿说,你可以哭,但是不要什么事都哭,你挨骂了委屈了可以哭。但不想写作业不想坚持一个原本说好约定的事,你别想用眼泪取胜。
如果哭可以解决问题,我每天什么都不想干,只需要哭就可以。
我哭我就可以不挣钱不努力有钱花;
我哭我想要的东西就能得到;
我哭我就能实现价值。如果哭能解决问题,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去哭了。泪水早就淹没地球,孟姜女哭塌长城你还信以为真。
哭完照样得前行,该写的作业,该做的事,照样不能误。
之前我总说,你别给我哭,停……
现在,允许哭,哭完,继续完成。
哭完再谈再聊。
如果你也委屈,我也委屈,大家一起哭。哭完该干嘛接着干嘛。
长大后我极少在母亲跟前哭,任她泪水在我面前多汹涌,我始终吞咽着内心强压着不为所动,强悍而心硬面无表情。
我也不在我女儿面前哭,她神经大条,我擦干眼泪洗把脸一切都瞒过去。可是她啥时候要哭或者哭过尽显无遗。
偶尔我也会因为她哭而妥协心软,可瞬间我不能让哭成为她看家本领,因为这个现实的社会不相信眼泪。
挥手背过身去,其实我也时常泪流满面,匆匆路人,谁也不识谁。
街边偶见路人的眼泪也会恻隐同情,想去关怀问询,又打住,让每个人去释放自己,去哭,去笑,去醉。
完了继续面向生活,成年人的庞杂世界,无法回避,也无法闪开。
以前她哭,我会拍桌子震慑,停,不许哭。
现在看见动不动哭,我会关上门,或者坐旁边,哭吧,允许哭,可以一万个理由哭。
哭完最后发现,徒劳,耗费时间,事情耽搁,白哭了。
有时候哭,也不划算。
成年人的世界,一边崩溃一边自愈,反反复复相互制衡。
各种累积增压,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冤枉,每根压过的草都有责任。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每一片雪花都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