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眨眼间,几个春秋过去了,我三岁了,这三年来,娘听了多少风凉话,遭受了多少白眼,但娘都选择了隐忍。这一天,母亲对父亲说,一开春我就去上工吧,可是父亲看了看眼前我们姐妹仨,说,怎么走得开,梅还这么小,梅是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因为我生在那个寒冬腊月,生在那个万物萧条只有梅花凌冰怒放的季节。我想父亲是否也是有他的寄托的吧。那时大我几岁的两个姐姐一个上育红班了,也就是现在的幼儿园,一个上小学了,如果娘要出工去,家里就剩下我自己了。
“不碍事,这孩子打小听话,只要给她点水和饭,告诉她不要乱跑就行”,娘说,父亲听了就不再做声了。是的,我长八个月时还是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哭也不闹,开始娘还以为我傻呢。唯一跟娘体己的四婶听说娘要出工,就说我跟娘(就是我奶奶)说说,让她帮着看看,娘说不用,她看我还不放心哪?奶奶那时照看着与我同年的五叔家儿子平子,父母已经不再指望着奶奶照看我,因为这时候父母早已与奶奶有了过节,奶奶早已不跟我们说话了,虽然父母一分也不少给奶奶摊钱摊粮食,当然,所有矛盾的焦点也是跟我们有关了。
听母亲说,我一岁多的时候,母亲就想着出工,奶奶照看着比我生日大点的平子和我,奶奶从来都是手里抱着她的白胖的孙子,一手牵着我,有一次,我绊倒在地上,手都摔破了,我趴在地上哇哇大哭,但是奶奶仍然舍不得放下手中的孙子,扶我起来,她只是用她那双裹过的小脚踢我,嘴里喊着,起来,死妮子,邻居一个奶奶看不下去了,就把我抱起来。有了好吃的,奶奶总是向孙子嘴里塞,而我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奶奶,这该是一个多么慈爱的字眼,但我幼小的心里却打下了刻薄冷酷的印记。
直到有一天,父母和奶奶的积怨终于爆发了,那是一个春末,娘回姥姥家有事,把两岁多的我托付给了奶奶,一上午,我都跟平子一起玩着,快晌午的时候,平子的姥姥来了,带来了一把蒜薹,平子跟着到屋,一会儿就拿出几根蒜薹来吃,咬的咯吱咯吱的,听着就好吃极了,我也想吃,就跟着他来到了西屋,奶奶正在跟平子的姥姥说话,看见我要拿蒜薹,奶奶一把拉住我,然后和平子的姥姥一起把我推了出来,正当我前脚迈出门槛,后脚还在屋里的时候,她们迫不及待的关门,一下了把我的脚挤住了,我顿时痛得哇哇大哭起来,早已收工回来在屋里休息的父亲闻声跑出来,一看两个老太太在挤兑一个两岁多的孩子,父亲积蓄已久的怨气终于爆发了,“你们瞎了眼了吗,还有点人性吗,有意见冲着大人来,别欺负一个小孩子!”说完一把抱起我向我们屋里走去,自知理亏的奶奶缩回屋里当时没再说话。
午后不久,母亲就顶着春日的暖阳回来了,一进房门,看见我在委屈地抽泣,当时并没在意,怎么了,看我给你拿什么好吃的了,说着像往常一样,母亲喜滋滋地从包裹里向往拾掇东西,每次回姥姥家,姥姥都会给我们带很多好吃的,母亲先摸出几个熟鸡蛋,正要打发姐姐给平子送去,一直闷坐在旁边没说话的父亲大声阻止,别送了,说着抱起我走过来说,刚才因为几根蒜薹,你看,她们把孩子的腿都挤伤了......,父亲撸起了我的裤腿,听到这话,母亲这才发现我的小腿肿了,还有隐隐的淤血,母亲一看就急了,还没等父亲把话说完,二话没说,一把夺过我,直奔西屋去质问奶奶,母亲通的一声撞开房门,然而心虚的奶奶看到母亲凶巴巴的眼神,不等母亲张口,立刻来了个先发制人,以后管好你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着你了,你们到底人不是人,母亲咄咄逼人的反击之中,影射着平子的姥姥和五婶五叔一家人,他们一家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母亲会这样,都一下愣住了,就在这档口,自觉在亲家面前颜面尽失的奶奶直接就躺倒在地上,拍着大腿,大声嚎哭起来,说娘要打她,说父亲不孝顺,和老婆一起欺负她。“你胡搅蛮缠.....",母亲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滚出去,别在我屋里闹,五叔咆哮着跑过来,手里扬起了巴掌,眼看要落到母亲身上,这时父亲冲了过来,抓住了五叔的手臂,一声呵斥,你要干嘛?两兄弟面面相觑,自知理亏的五叔才悻悻地放下了手。
这时候,邻居四大娘她们听到吵闹赶了过来,在大家的劝说下,奶奶才平息下来。但是此后她们的关系更僵了,很长时间互不理睬,一向软弱的父亲在奶奶的眼里变成了不孝之子,更不能提让奶奶照看我的事了。
为了多挣点工分,娘还是我一个人撇在家里到生产队去上工了,现在三岁多的孩童还在妈妈怀里撒娇,而我却变成一个小大人了,娘出门之前,把一壶凉开水加几个煎饼放在石磨顶上,放矮了不行,还得预防小狗小猫的偷吃。我在院子里或者到街上玩够了,自己回来爬到磨台上渴了喝口水,饿了吃煎饼。一次煎饼掉在地上,爬满了蚂蚁,我边吃边用小手捉它们。有时候,我孤零零地坐着磨道里,眼巴巴地看着院门口,等着娘回来,等着姐姐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她们都回来的时候,我就跟在她们身后开始喊着“背背啊,背背啊”,于是她们总是背起我,我趴在她们的背上,到街上走一圈,让我好好撒一会娇。
有人说三岁的小孩是不记事的,可我总觉得我仍然记得一个人在家里的情景,特别是娘中午不能回来的日子,觉得那一天好漫长啊,有时候农活紧的时候,生产队要求中午都不能回家吃饭了,由生产队出一两个人挑着担子到各家各户捎饭,于是每次捎饭的来了,我都拿个包袱给娘包上煎饼和咸菜,有一次我看到锅里还有点剩白菜,就摊开煎饼,把剩菜挖上,然后卷起煎饼包起来,等我抱着包袱向门外跑的时候,一个趔趄我扑倒在地,把手里的煎饼和菜都洒在了地上,我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还是带饭的二婶帮我把弄脏的煎饼捡了起来,又重新换了干净的,多少年过去了,现在娘偶尔说起的时候,她的眼睛里还常常闪着点点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