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风。
侯封同曲文松道别后,便上路了。途中有雨。候封躲在屋檐下避雨。看着眼前淅淅沥沥的雨幕和涟漪,听着这从天上降下人间之乐曲如此哀伤沉沦,侯封触景生情,惆怅伤感,真切而又空灵。屋檐上的雨点滴在侯封的脸颊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不会武功,这辈子只能做匹夫白丁之流;恨自己脑子笨,背不会四书五经,半途而废,遂无脸面对家人。他最大的梦想便是当大侠,云游江湖,伸张正义。可如今只能做个木匠,心中五味杂陈。
“呜——我无能,我无能……我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侯封掩面痛哭。侯封在这一刻终于把内心积压数日的忧郁愁闷爆发出来。
“小兄弟,为何在此哭泣?”一位好心人问道,“别哭了,外面雨下的大,小心着了凉,进来暖暖吧。”好心人担心地劝道。随即领着侯封走进了去。
原来这位好心人是个铁匠,这是他的铁匠铺。只见两面墙壁上布满了兵器。右前方有一块铁毡,下面是火炉,上面躺着一块做着美梦的铁锤……
铁匠请侯封坐在炉旁暖手,问道:“小兄弟刚才为何事而哭泣?”
“先生,实不相瞒,我是个无用之人,恨自己没本事,因此哭了出来,让先生见笑了。”侯封无奈道。
“此言差矣!一个人可道自己平凡,但是不可道自己无用!汝四肢健全,岂有无用一说?小兄弟太过自卑了!要相信自己是匹千里马,一定会遇见自己的那个伯乐的!”铁匠郑执有声地对侯封道。又好奇地问道:“小兄弟是做何事业的?”
“我如今是何物呢?”侯封想,“我任何皆不是。相公也不是,木匠也不是,只是一半吊子而已。”于是一五一实地道:“我原是个秀才,后来名落孙山,觉得没脸回去见家人,便打算投奔一位当木匠的远亲,做个木匠。”
“但此真乃汝之志向乎?”铁匠试问道,他那双眼睛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不是。”侯封门外看着纷纷大雨,默然道。
“汝之志向为何?”
“当大侠……”侯封一字一顿地道。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实话,我也曾混过一段江湖,只是现如今早已退隐,做了铁匠。江湖凶险呐!”
“我才不信甚‘身不由己’!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命由我不由天!”侯封激动道。
铁匠握住侯封的手,忙问道:
“你真的想当大侠!”
“我真的想当大侠!”
“你真的真的想当大侠!”
“我真的真的想当大侠!”
“你真的真的真的想当大侠!”
“我真的真的真的想当大侠——我真的好想当一回大侠啊!若我当了大侠,至少我死前可以心安理得地对自己道:我是大侠——今生若能做大侠,来生是猪亦无憾!”侯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喊道。
“当了大侠,你可以做到为民除害乎?”
“可以!”
“当了大侠,你可以做到抛却名利乎?”
“可以!”
“当了大侠,你可以做到造福百姓乎?”
“可以!”
“当了大侠,你可以做到杀贪官污吏乎?”
“可以!”
“好!小兄弟。哦不——是大侠!”铁匠说完拿出了一个椟,从里面取出一个黑不隆通的家伙,又拿出一个布包道:“这个,是三眼铁火铳。不用任何武功。有了它,你就是大侠了!”铁匠把铳交到侯封手中,接着道:“只要对着敌人按一下这个按扭,一发即致命。这是天下最强的武器!”铁匠又将布包递给了侯封,又道:“这个布包里装的是火药,填进铳里便能使用。但要小心莫被水弄湿,若有不够来我这儿拿便是,莫要客气。以后我免费帮你修理兵器。皆言‘好武器配英雄’,它在小兄弟这种正人君子手中,也算是有着落了!”
“一个人,有一身傲骨,有一副皮囊,里面装的是热血,便是大侠!”铁匠喃喃道。
铁匠再次问道:
“如何当大侠!”
“为民除害!”
“如何当大侠!”
“拋却名利!”
“如何当大侠!”
“造福百姓!”
“如何当大侠!”
“杀贪官污吏!”
“好!那小兄弟现如今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了吗!”
“去当大侠!先生告辞!”
“小兄弟告辞!”
于是,少年开始了他的远征。
雨过天晴。
大侠走在路上。
人声嘈杂,叫卖不断。
“卖糖葫芦嘞!冰糖的葫芦——”一个少年叫卖着。侯封想起儿时自己闹着要吃冰糖葫芦,父亲只得依了他,并嘱咐他长大以后一定要中个状元,如今却是个大侠。想到这里,侯封眼睫低垂,温柔地笑了笑。
“小兄弟,来一串冰糖葫芦。”
侯封品味着,喃喃道:“长大了才觉出,冰糖葫芦是酸的……”
正当侯封悠哉之时,一群清兵赶了过来。
“就是他!那个卖糖葫芦的小孩儿!他就是当今红花会的老大!抓活的!”一个清兵头子喊道。
少年见状扔下架子撒退就跑。不小心撞到了人,亦情有可原。清兵紧跟其后,若不是无人敢挡道,恐怕也不会讲什么礼貌。
“又是清兵。”侯封想。随即跟了上去,一探究竟。
“现在我是大侠了,任何事皆要管上一管! ”侯封抚摸着布包,感叹道。
侯封不会轻功,只得徒步追上去。介时,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如风在追梦一般。
众清兵手执兵刃,围了上去。
“你已无路可逃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
“哼,抓住他!”
“看剑!”
小孩向清兵杀去,几个清兵应声倒下。
清兵人多势众,呐喊杀上。只见一波又一波援兵赶来,小孩还是被抓住了。
“叫我爹爹,我就放了你。”清兵头儿坏笑道。
侯封见状,咬牙切齿,向清兵头儿射了一发火药。
“啊——”清兵头儿,卒。
“总舵主!我们来了!”正在此时群雄飞檐走璧跳了下来,两三刀便解决了余下的清兵,顿时血流成河。群雄利索地将火把扔过去,一时火光冲天。转眼间,清兵已尸骨无存,化作一片灰烬。
“谢兄台救命之恩!”小孩道。
“谢兄台救命之恩!总舵主之命即是我之命,兄台大恩大德尔等终身不忘!”群雄拱手相道。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拨刀相助而已。”又道:
“侯封!”
“心砚!”又道:
“我见兄台乃侠义之人,可有兴趣加入我们红花会,一起反清复明,光宗耀祖?”
侯封摆了摆手道:“我既不归顺朝廷,亦不加入任何帮会,只想一个人云游四方,行侠仗义,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只道是做个兄弟,江湖上好有个照应。”
“好!我认你这个兄弟!以后若有困难,我们红花会定当全力相助!”心砚道。
“总舵主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群雄中一个人喊道。众人皆道:“兄弟只需一言,我们定全力相助!”
“哥哥!”
“弟弟!”
两人紧握双手,含情脉脉不得语。
良久,侯封诚恳地对心砚道:“弟弟情真意挚,哥哥感动绝伦。只是有一事未明,弟弟既是红花会总舵主,为何会沦落到街头上卖糖葫芦维持生计?是了!弟弟定是为了兄弟们能吃上一口烧饼馍馍,不用再啃树皮吃观音土,饱受清廷巨税之折磨。因此才‘反清复明’,瞒着清兵偷偷去赚钱给兄弟们买吃的罢!只是……兄弟们只让弟弟一个人去干实在有些不太道义……”
群雄只是一个劲儿捂着嘴笑。
心砚忍着笑道:“哥哥真是误会了!其实我是故意的,这只是我们布置的一个陷阱。我卖糖葫芦,让清兵认出来,把清兵引到这里,兄弟们事先在此附近埋伏已久,待时机成熟,就把他们全杀光,他们没有了我们的消息,如此一来,我们在这一带就安全了。我们的目的就是想将清兵引来赶尽杀绝。谁知那清兵头儿竟污辱我,死到临头恶语相向,多亏了哥哥相助,帮我出了一口恶气啊!”
侯封道:“原来如此,刚才让弟弟见笑了。”
心砚道:“是弟弟的错,弟弟向哥哥赔个不是!”
“无妨,无妨!咱们兄弟之间哄个开心,有什么可恼的!”
“哥哥可愿来弟弟小舍喝酒助兴?”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注:(红花会总舵主原是陈家骆,后来陈家骆和霍青桐去隐居了,总舵主就变成了心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