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连续好几天,我都处于一个空洞期,不知如何应付自己一周两篇的承诺,以及好友应稿的允诺,他的一句问候,我却突然想起他了。

  我极少想起他的,大概知道他从不会离开,所以无论在梦里还是梦外,都极少有他的身影。所以昨晚做梦,梦里他给我做菜,满目欢喜,醒来时觉得特别惊讶。他就像文章里的逗号,他无处不在,但你从来不会想起他。

     因为身体的一些毛病,那天很偶然地发了条朋友圈,大概是问朋友学校附近哪有比较有名的医院或者药房,记得那时是夜间12.30分发出,发完我便退了出来,关机睡觉,第二天迷糊醒来,却发现在12.31分有条他的消息,他叫着我儿时的乳名,问我睡了没。我望着那条信息挺久,回了条信息「爸,那时我睡了」随后他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他问我「你昨天怎么样了?」因为是女生的问题,和他说总觉得难以启齿,所以也就含糊过去了。他听我不愿多说,保持了长久的沉默,最后他只是说了声「你以后发朋友圈,有事一定要说明,不然,我和你妈会担心的,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之后挂断电话,也并未有多大感触,但当我细想事情的始末,才发现,有些东西,眼睛并未能给我答案。

     我在12.30分发出的朋友圈,他在12.31分给我消息,那时的他该入睡了吧,怎么能那么快回复?那么晚被吵醒,他之后是否睡着了?今天一早要工作,打电话时轻松的语气适不是伪装的?我隔着屏幕,看不到他以一个怎样的状态在接听我的电话,看不到昨晚他怎样安慰自己入睡,也想象不到他听到我的敷衍是否带着一些心酸?我的眼睛看到的只是我眼前刺目的阳光,无法看到他的温情与关怀。眼睛相信真实,心却信赖感觉。由着这感觉扩散,我又想起了他林林总总的很多事。

     他是小学文凭,初一刚上完就因为缴不起学费而辍学,走出家门承担家庭重担。关于他的辍学,另一个原因却总让我热血沸腾。听说那时的他是班长,他的一位好友嘲笑他尚未缴纳学费,其中还提及到奶奶,他没有理会,却被那同学撕了一页书,他一气之下撕了对方一整本,回家后就再也没有去学校。后来那个同学来家里道歉,老师来家里做说客,他也只是说了一句「我不会再去学校的,你们走吧」,之后便一个人去了远方打拼。哪怕我现在设想,也想象不到他那时为何会如此孤勇,他本是班里品学兼优的班长,怎么能如此果断的放弃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机会?一句「我不会去的」便能斩断对学校的所有渴望呢?

     只是后来在无数的细枝末节里才发现他对未能上学的遗憾。在我小学时期,他总会在每年的寒暑假回来与我们同住,定期检查我们的假期作业,每每看到我们字丑或着作文烂,他总会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说起他当年的一手漂亮的字体以及广为流传的范文,那个时候偷瞄他的神情,总觉得透着一股落寞与遗憾。辍学这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原本走向的该是一条康庄大道,最后却在荆棘满地中独行。也因为这件事,从小我便认为他是我心目中永恒的大英雄,是值得我叛逆和骄傲的榜样。以至于之后的很久,我都喜欢拿他那件事作为我反抗的理由,却一直忽略掉他深藏的无奈与心酸。

     但他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起过那件事,我们对那件事的了解都来自奶奶时不时的叹息。不过他曾是学霸这个事实,在他教我们写反思时总能轻易看到。他从未苛责过我们,但也从未到轻松过。

     我记得他曾把我摔到地板,只因为我午睡起来没来由地哭;他曾骂我阳奉阴违(对那时自尊心很强的我来说,这个词无疑晴天霹雳),只因为我未听妈妈的话;他曾每年给我买一大堆喜爱的书,让我度过一个个无聊的假日;他记得所有人的生日,曾提前一周通知除寿星在的所有人,只为一个惊喜……他曾给予我很多的难堪,也曾给予过我很多的惊喜;我曾质疑过他为我做出的选择,也曾感动过他的细心,所有的情绪我从未与人说起,只因为他是我的父亲,一个我很爱的父亲。

     回忆就像撒网一样,网拉的越大,打捞的东西就越多,直到网再也装不下。当我细细回想他这些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才知道他给予我的已是不可承受之重。还记得上了初中,他依旧要检查我们的作业,拿起却又放下,感叹一声「我的能力只能教你们到小学了,之后我再也不能教你们什么了」从那以后,仿佛时间上了发条,他渐渐年老,我渐渐长大,速度快地他永远无法追上我的步伐。他一下子由那个指路人变成那个为我掌灯的人,只在后面默默等我回家。他不再细致地告诉我如何去做一件事,或是如何去判断一件事的对错,只会说,你自己决定,你要对自己负责。他将上一代光宗耀祖的职责转交给我,却也告诉我要坚持自己所做的选择。我们似乎从未如此默契,我负责战场杀敌,他负责处理后勤。即使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我回家便有一盏灯为我亮着。

     哪怕我写的如此深情,我依旧不太敢把这个邮件给他,怕他一个电话让我更加局促不安。就像我曾开玩笑地跟他说「爸,你可千万别生病啊,你若倒下,咱家就起不来了。」他笑着回复我「我要向天再借五百年」一如他不服输的个性。可我知道终有一日他会倒下,而我终将接替他成为家里的脊梁。我也希望,他真能向天借到“五百年”,让我不用靠回忆来想起他。

       我极少想起他的,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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