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姐

今天接到燕姐的电话，还是那熟悉的带些嗔怪的声音“妹妹干嘛呢，也不打电话”，我笑说我一赋闲之人，知道你忙，工作、姑娘还有老申，怕影响你喽。耳边马上传来她爽朗得意的笑声，“很滋润啊姐姐过得”我忍不住调侃道。

燕姐是我的前同事，人群中妥妥的焦点，但你又挑不出是哪部分的出众，五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仍带着小姑娘的娇媚样，个子不高，但很瘦很挺拔，眼睛不算大，皮肤不算特别白晰那种，化着淡妆，也许是她走路时那种姿态，也许是身上有特色但不违和的服装，总之，第一次见她的人都不相信她有五十多了，她也乐此不疲，总让刚见面的人猜她的年龄，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报出真实的年龄，享受着一众人的膜拜。

我们第一次办公室见面亦如此，十五年了， 与其他公司合作一项目，她是投资方派过来的财务人员，说白了，过来看管钱的。我很佩服燕姐第一次见面时的自然大方与亲昵，与我们说话的语气和动作就象是认识了好久的姐妹。当然我们应邀猜了她的年龄又是大吃一惊，她看起来至少比实际年龄小了十五岁。我是个慢热的人，但对这个打扮时髦、不笑时表情有些凌厉的美丽女子却一点儿也不反感，甚至还有些好感。没有两天，我们就知道她在这城市土生土长，父母条件优越，弟弟妹妹工作稳定收入颇丰，老公开着公司，女儿成绩极好，又有父母公婆抢着照管。我这个刚在这城市安顿下来、儿子刚上幼儿园、长辈远在老家无法依靠的人眼里，除了羡慕就是羡慕。我感叹这世人真的会有幸运的女人：长相出众，父母庇佑，爱情甜蜜，孩子省心，不为钱不为生活琐事犯愁，可以由着自己性子。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成为公主。而我，买房生子，一顿饭不做吃不到嘴，与老公忙时孩子只能在幼儿园里苦苦等着。

慢慢发现燕姐的情商真的很高，所有部门的同事大都很喜欢她，虽然从根上说不是公司的嫡系，但她丝毫没有让我们感到她是一个外人。同在财务部门，我很快发现燕姐虽自己说做财务的多少多少年，但能力真的就是小出纳水平，电算化基本不通，但她从不掩饰，不会就不会，不通就不通，起码在我面前，她坦诚又理直气壮。除却工作，她精通得很，例如买衣服，中高档的品牌她如数家珍，哪家牌子在哪个商场的哪个位置，哪家什么时候做活动，她笑说她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穿，最小就喜欢买衣服鞋子，家里几个衣柜里全是她的衣服，婆家娘家都有，她说咱女人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就买买衣服，何况买来之后几天心情都超好，有什么不可以的。对于同事们偶尔聊起的家庭琐事，她也极感兴趣，谁要心情低落了，她马上加以开解，不得不佩服她善于观察并且说话聊天特能聊到你的心里头的本事，和她聊天，轻松愉悦。每次公司聚会，她都忙前忙后，添茶倒酒，最恰到好处地接着老板的话儿，有时再讲一两个笑话趣事，照顾着别人，调节着气氛。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她，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我欠缺的许许多多的东西：精致的淡妆，身板挺直，头发打理得恰到好处，衣着光鲜，社交能力一流，看起来洒脱自信。一年后投资商撤资了，另人惊奇的是，燕姐却留下了。

一天跟另一同事刘姐和老板出去办事，路上遇一装修豪华的茶楼，老板笑说是这茶楼老板就是燕姐老公，刘姐也是公司成立时的元老之一了，直接问道：“听说燕姐老公能量挺大的啊”，老板犹豫一下：“还好吧，不过多少钱在赌字面前就啥也不算了”“哦，我以为呢”

两个人意味深长地相视笑了。我眼前浮现出燕姐那张精致的脸，心里有一丝丝的难过。

我和燕姐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虽说她比我大了十岁。我把能帮她做的工作都替她做了。我不好意思在老板面前说的话她总是很自然地就帮我说出来了。而我全身上下的衣服鞋子几乎全是她带我一起去买的，她带我做头发，时时提醒我挺胸抬头，教我化妆；公司旅游时我们住一个房间，我们一起在海南看过日出，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看夜景，在澳门赌场喝过咖啡，她真的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就是出门就迷糊，一点没有方向感

。我逐渐知道，燕姐居然和公公婆婆挤在一套老的三居室里，老公长年不着家，她说他们一见面就吵架，大部分时间她和女儿在娘家吃住，她父母的单位福利极好，她说她的钱基本上就花在衣服旅游上，平时超市买点什么家里都有购物卡。我问她以她的条件，为什么不买一套自己的房子，燕姐说她婆婆单位在新区准备盖新房，到时她弄一套大的，她老公就一妹妹，现在这老房子早晚也是她们的。现在跟父母住在一起，什么不用操心，回家就有热饭吃，她笑说四十多岁的人了连水电费也没交过。我还是很羡慕燕姐，从上大学起我就离开父母，飘零在省城，嫁了一个同样非省城土生土长的人，结婚时买了小二室，生了儿子后又咬牙全款买了套三室二厅的二手房，这才松了口气，但是还是感到生活的压力时刻存在，没有后援，回到家不动手吃不上饭，孩子的所有费用没人替你负担，甚至加班没人帮你接孩子。我想也许是我在这城市没有根，永远不能像她那么舒展。燕姐心疼我是操心的命，在公司替老板操心，回家替老公操心，她总是开解我，差不多算了，现在很少有人像你这样一门心思给公司算计着省钱了；从你个人来说在省城也是有两套房的人了，别给自己压力，大不了把你家小房子卖了。

 2016年，公司业务拓展，老板找我谈话，想让他外地的侄女丽来财务上学习学习，掌握一技之长，我自然表态会尽心去教。但燕姐和我都嗅到了不安的味道，丽确实是一个精明的女子，我仍然秉持着我一惯的态度，认认真真做事，对事不对人。燕姐依然满脸带笑，帮丽搬家，收拾房间，带来家里新的被褥床上用品，说是放那也没人用。带丽逛街，帮丽参考买衣买鞋。半年后，老板找燕姐谈话，说是公司经营上有点风险，燕姐马上说她想休息一段，当天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半年后，公司一业务经理离职组了个小公司，两个业务员，燕姐去他公司做了出纳兼内勤，帐由代理记帐公司做。

开始时，我几乎每周都得去她那一次，帐对不住了，开发票系统有问题了，网银系统不稳了，燕姐总是提前备好了茶，有时是普洱，有时是大红袍，有时是刚上市的毛尖，虽然周末有那么多衣服要洗，下周的速食要备，还想带孩子出去走走，我还是不反感与燕姐的相聚，过做着对我来说太轻松的活儿，边

品尝着平时没机会品到的好茶，边和燕姐聊着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在燕姐面前，我是一个努力的、与生活较劲的、亟待改变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的妹妹。

燕姐还是离婚了，在女儿大三的时候，离婚的过程挺复杂的，她没有得到东区那套新房子，老房子也没有她的份，那都是公婆的财产，她和老公名下什么也没有，听她说最后连女儿上大学时老公买的电脑她还折了钱还他。我不知道让燕姐下决心的是老公的彻底破产还是婆婆的老年痴呆越来越重，是她终于得知老公风光时曾与茶楼的服务员在家旁边租房同居，还是因为老申。

老申，在燕姐的同学圈是个传奇人物，在市公安系统呆过，后辞职下海，生意据说做得极大，入股好几家上市公司，湖北云南都有他的度假村、茶庄、房地产公司，燕姐好几个同学都投奔了老申。我还记得燕姐第一次对我说老申时候明亮的眼睛和骄傲的表情，同学会上众人都向老申献媚，而老申却夸燕姐的青春不老，还回忆起在学校时与燕姐的一些小事。很快燕姐到湖北老申的度假村度假，虽然回来她再三声明她与老申只是聊得来的老同学，老申人脉很广、为人义气、女儿大学毕业他能帮上忙，但我知道，一向在男人面前昂着头的燕姐迟早会在老申面前沦陷

的，美女是热爱英雄的。

燕姐与老申在一起了，她说知道的人很少，我及她最好的一位同学闺密，我想知道的人肯定不止两个人，十几年的感情空窗，燕姐很难掩饰她的惊喜与骄傲。老申离婚很多年了，多少女人趋之若鹜，而老申对她另眼相看，我问以后是不是什么时候可以叫姐申夫人，燕姐说她与老申不可能有婚姻，他有儿子女儿，前妻一直未再婚，听说老申的初恋还偷偷为他生了个儿子，老申也反对她离婚觉得对女儿没有好处，我诧异于燕姐说这些话时的云淡风轻，觉得自己还是不了解燕姐。

燕姐与老申在一起两年后离的婚，我问她告诉老申没，她说她很少在老申面前提及丈夫及她这边的事，但离婚证办下来后她还是找机会提了一下，老申就一句“离就离了吧”。

燕姐还是住在娘家，享受着老父老母对她一 如既往的宠爱，女儿大学毕业待岗好长时间还是弟弟托人安排进了一家公司。老申天南海北地飞，两个人几个月能见上一次还是在酒店，平时就视频聊聊天，“他太忙了”。燕姐说除了节日礼物外，她拒绝老申给她的红包，零用钱，“我不图他钱，在他面前我活得自在”，

听着她治愈系的笑声，享受着老申送燕姐的自家茶园的有机好茶，我却真心觉得老申挺不是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