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沙,经过这样一只漏斗,最后也就无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七堇年
中学时代的气息似乎只剩下躁动的荷尔蒙和怦然心动的幽微。一只甜筒一张高分的卷子就可以轻易的露出笑容的年纪里,一场等待显得珍贵的不得了。
她并非是混在人群里让人难以找出平平凡凡的那一个,也并非混迹在人群里被人一眼找出卓越出众头顶无数光环的那一个。她有一个还比较富足的小家,父母恩爱和谐。
初读高中,课业压力一下子附着到身上。她却还像一只“小白”一样为一只甜筒高兴。“成绩优异”的光环很快的,从她的身上褪去了。父母的表情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就像是一副油画的色调被调暗淡了一格。她很愧疚。但她依旧是那个“笑容刚褪,眼泪就可以上场”的年纪。她开始为一些不知所云的化学习题熬到深夜,父母心疼她,她便假装睡下,等听到父母匀称的呼吸之后又重新点亮了台灯。原本以为只要努力了就可以了,成绩虽说稍有起色,但恼人的化学成绩,依旧像是一只沉睡的地皮蛇,又或者说,像是一只死去的泥鳅。在那样一个学霸成群,这次得第一,下次有可能二十开外的理科班,那一年夏天,她最后以十二名的成绩向它讲了再见。
那是笑容和眼泪都变少的年纪,那一年,她16岁。
选择文科有一半是因为她想给自己敏感的神经找到一些同病相怜的“soulment”,另外一半,是对于化学的投降和无奈。这同样,是她破釜沉舟的一次赌注。
她家楼下的路灯闪烁着微弱浅浅的灯光,旁边总是站着父亲。在她每一个夜晚回家的黑暗里。
那个夏天的记忆尤其的清晰一些。她认识了他。八月将逝的一天午后,太阳还算是可亲,他们加为好友,互相的自我介绍,简单几句便互道了午安。九月十六号,他留言给她说:一个豁达的人。
空气像是加了甜蜜素一样,让人冲昏头脑。那一年他17岁,并不张扬,穿着整齐的校服,在教学楼的天井中央挥动着羽毛球球拍。她的教室在二楼的西北角,他的教室在二楼的东北角。她曾经以为,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了。平淡的生活就这样添上了此起彼伏的不确定因素,那些神秘异常的心跳。他的成绩还不错,在理科中占到很好的名次。她便自觉自己差劲的厉害。
也许真的有“如鱼得水”这么一说,她喜欢自己每一天学到的所有东西。第一次期中考核,便轻松的得到了班级第三的名次。在那次考核之前,她和他打赌说:这次考试哪个名次好就发音频唱歌给对方听。他平淡的讲:那你一定输了。
但是他错了,她也很意外,红着脸,她唱着:“你在我的生命中,是那最闪亮的星。”
夏天过去,她跨入了17岁的年纪。她知道自己已经退了一大步,便要走更多更多的路去弥补这“一大步”,她决心要跑步向着高考前进。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父母,为了,他。学霸的光环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但她已经不是为了一只甜筒、一张高分的试卷而露出欢欣的小女孩了。一天的末尾她会找他,和他一起享受着那些短暂的安宁。然后他们互道晚安,结束一天。也许,她想要的更多。也许,他愿意给、他能给的只能那么多。
那年迎来了第一次“结业考试”,考察科目是历史、地理、生物。是文理穿插的一次考试。前一天,他们一整天都在线,整理着各自以为的重点,然后相互的分享。那一天是漫长的,零星的记忆太多了,她总是记了很多年。
路灯透着暖意,他从路灯下飞驰而过,她看在眼里。
深秋降下寒意,裹着厚重的棉衣坐在操场看台上顶着冷风,这样的运动会也许只有在北方才会出现吧。班级里暖水壶一次带的水很少,显得尤其珍贵一些。找到一个干净的纸杯,倒了一杯热水,拜托朋友拿给他。那时候,她觉得,只要他暖了,她便不冷。即使,她没有热水喝。那是会莫名其妙欣喜,莫名其妙忧伤的年纪。
她平静的生活一直平静到高三,那一年,她18岁,以一种惊恐的姿态走进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瓶颈期。那是一段暗淡没有希望的日子,成绩飘忽不定使她开始质疑自己,敏感到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的一些话一个眼神而痛哭落泪。深夜躺在绵软的床上,眼睛睁的老大,夜越深,她反而越清醒。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第二天的闹钟声一响起,便如同噩梦被惊醒,恐惧像是熔铸金属一般浇筑全身。几度精神衰弱,心脏肌肉性疼痛阵阵袭来,头发变得枯黄易断脾气暴躁的如同一只火药桶,一触即发。其实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抑郁症的症状,但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将它归罪于高考。他偶尔的几句话,才能抚平一只小狼全身竖起的皮毛,她就像迷恋上罂粟花一般,对他产生了依赖。但很多的话是不能讲出口的,她明白一旦讲出来,所有的忍耐都将被惊醒。那个时候的她还应该明白,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瓶颈期延续到高三的下半个学期,终结于她日复一日的训练之后数学成绩提升到了接近满分的时候。高考给人的压力是明显见效的。他和她一样都在忍受着漫长。他也习惯向她吐露心事。只有她明白,让他主动讲出内心的想法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他喜欢独处,喜欢将自己的全部隐藏起来,喜欢做出一副酷酷的样子,喜欢接触一些与众不同的事物,喜欢摆弄自己的吉他,喜欢种一些盆栽,看着小榕树经历着四季,喜欢怀念,喜欢将珍贵的东西形式化,喜欢把一些感情名义化,喜欢自己有拥有很多东西时候的成就感,喜欢享受一些特别的东西明确归属自己的荣誉感,喜欢给平淡的生活加上一些有仪式感的腔调。
她了解他,所以她很清楚,他们走不到一起的。
高中就那么过去了,又一个匆忙的夏天,那一年,她刚刚18岁。
六月十一号,就像她提前安排好的那样子,隆重盛大充满仪式感和记忆的谢师宴如期进行。她褪下了三年没变的校服,穿上了雪白长裙和高跟鞋,她换上了酒杯向老师一一敬酒,她把自己喝的晕晕乎乎的。但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故意的。她需要一点点勇气,去做那一件,两年间都想做的事情。她必须告诉他,她这两年的喜欢。或许,她明白,他们之间不会有一个所以然,所以,只是想一股脑儿的告诉他,曾经有一个女孩子,喜欢了他很久很久。这个女孩子因为他愿意去变成更好的人,或许对于双方来说,都是青涩年纪里的一段不错的谈资。
她壮着胆子拨通了他的电话。她记得清楚,是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了,从谢师宴的饭店出来,夏天的风很很舒服。吹拂着她带着红晕的脸颊。他接通了,她自报家门,他说,他正在洗澡,待会儿回电话。她傻傻的站在楼下不肯上去,如果在那以前大家都只为了高考而忙碌,她那一刻突然体会到一种没有目标的茫然,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状态。他给她发了消息,她回了他消息,他又回复她的消息。
大体来讲,她说了很多,她知道两年所有的意义都将在那一个夜晚结束掉了。就像是经历了高考,还没有做的卷子你再也没有心情去认真的剖析。高考就像是一块石头,将平静的湖面打出一个大大的缺口,水花四溅,再也不复当年模样。每个人都知道最好不要再给任何一段形式的感情打开一个未知的天窗。志愿之后,都将各散天涯,所有的东西都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而变得没有意义。那一年她18岁,却已经明白了很多的事情,就像对于喜欢的人不一定要在一起,就像有了矛盾的人不必再去费力的冰释前嫌,就像走过的路流过的泪都有它们存在的意义,就像,如果不爱就不必纠缠,就像每一天的生活都是新的,不必总是念念不忘。
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他和她没有将来,没有以后,天涯海角皆朋友,她安慰自己。花了一个星期告别过去,她真的决心要重新对待生活了。志愿填到了从未了解过的重庆,她也期待着新的生活,期待着没有了他,没有了执恋,一切都是崭新的生活。
那一年,她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