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语文使我们可以把词变成物
文学不像钞票,可以用它买什么东西。文学更多地给我们精神的愉悦,促进我们精神的成长。文学起到的作用,是钱买不来的。
契诃夫小说里面曾经描述过枯枝上的花朵。冬天过去了,枝条是黑的,就像炭条,春雨打湿了枝条,花朵在朝霞中忽然绽放。这花朵虽然不能吃,不能喝,但你看到了,就会想到曾经有过的寒冷,感受到内心的喜悦。
好的文学作品就像是枯枝上的花朵。这样的作品有很多。我们语文课本上的文学作品,不管是文言文,还是白话文,都是专家们千挑万选,精心选出来的。学好这些作品,就能以一当十。所以,我总是劝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先把语文课学好,把老师们开的经典书目读好。
我知道有的同学想着以后要从事文学创作。我的一个基本看法是,你可以葆有这种理想,但前提是,先读那些必须要读的书。至于文学创作,上大学以后再写都来得及。不要急,鲁迅出版第一部小说集的时候,已经42岁了。
有的同学,对文言文很头疼。有很多人感到奇怪,都到了这个时代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学习文言文?新文化运动不是白搞了吗?不,不是这样的。鲁迅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但他的文言文是极好的。他能写出那么好的白话文,跟他的古典文学功底密不可分。
学习文言文,涉及我们的文化身份。文言文里面包含着我们民族文化的所有密码。我们的文化基因就保留在文言文里,保留在乐府、汉赋、唐诗、宋词、元曲里面。在全球化的今天,我们一方面要拥抱世界各国的先进文化,同时我们也有必要重提自己的文化身份,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只有知道了我们是从哪里来,才可能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
人类的知识,大致分为两块,一块是自然科学知识,一类是人文科学知识。自然科学知识,是后者覆盖前者,是一直向前发展的。但人文科学,后者不可能覆盖前者。元曲不能替代宋词,宋词不能替代唐诗。现代哲学研究,也需要不断地回到亚里斯多德,回到苏格拉底。
今天,我们著名的科学家刘颖女士在场。我刚才听了她的演讲,很感动。她的文学功底、文学情感,非常让我感佩。因为具有文学情感,所以她在美国听到国歌、听到中国古诗词的演奏,顿时萌生了回国的想法,想着报效祖国。
作为她刚才的听众,我想顺便提到一个事实。就是自然科学研究也有助于我们重新理解我们古代的诗词。当我们运用自然科学知识,去重新阅读那些古代的诗词,我们会惊奇地发现,我们对自己的理解更深了一步。
我举一个例子。比如杜甫诗歌里面提到:“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参星”和“商星”,以前我们认为,它们是两颗星。参星在西,商星在东,此出彼没,永不相见。鲁迅也说过,因环境之异,而思想感觉,遂彼此不同,所以参商到底。这里说的是,观点和人际的不合。
但是科学研究证实,参星和商星,其实是同一颗星。它们在不同的时间出现,使人们误认为它们是两颗星。因为这种研究,我们现在就可以对杜甫的诗,有了新的理解。比如,我们可以理解为,人生的不同的阶段,理解为一个人自我发展的不同阶段。然后,我们可以更进一步理解,如何去看待自己不同阶段的人生经历、人生经验。这里甚至涉及主体陌生化、主体对象化、主体客观化等一系列重要命题。
哲学、文学和科学,在此突然融为一体了。
现在同学可看的图书非常多,可以看的图像、视频非常多。我最后想说的是,我倾向于认为,同学们应该尽量少看视频,尽量不把时间浪费在图像上面,除非它是用来帮助你学习的。为什么?
当我们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时候,我们脑子里就会出现参星和商星在浩缈的太空此出彼没的情景。也就是说,这时候,你在脑子里把文字转换成了图像。当我们说“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时候,当你把文字转换成图像的时候,你还同时感受到了时间、空间的意义。
这个转换,这样一个发生在脑子里的转换机制,对我们智力的训练和发展,是极为重要的,尤其是在中学阶段。你把它从文字变成图像,把词变成物,就是对自己思维能力的训练。如果失去这个转换能力,你的思维肯定会僵化、会退化。
所以学习语文,能使得我们把一个词变成物,把看上去比较虚的文化概念,变成一个实体。这是锻炼我们的实践能力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步骤。
我从你们的目光中,看到了你们对未来的期盼。我祝愿你们学好语文,成为一个你想成为的人。
来源| 转自公众号广西师大出版社、南方人物周刊,本文节选自李洱《我们为什么要学习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