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听说过来自老一辈儿的一种说法,:你们这一代人啊,东西坏了第一反应是去换新的。这和我们不太一样。在我们那一代,东西坏了,第一个想到的是去修。
“修”,对于这个时代的发展速度来说,其实并不是十分明智的选择。商业社会,要的就是快速准确地把握商机和去旧换新。并不是说现代社会宣扬铺张浪费,反对勤俭节约了。而是,大家真的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啊。
文物的价值与普通旧物当然是无法比拟的,但本质上,总觉得很奇怪,毕竟文物不是越旧越有价值吗?为什么要修呢?
我是在网上看《我在故宫修文物》的,共分成三集。看到第一集时,除了对盛名之下的王津师傅的满满期待以外,真的没有太大触动。
修文物,好像不过就是一份工作,为着满足久仰故宫大名的游客们的期待,没什么太特别。以至于让我对这部纪录片一度无法产生兴趣,甚至不知道大家的high点在哪?难道是完全被王津大大和各位师傅的人格魅力拔高了?
看到第二集,那段被人津津乐道的“以物观德论”时,我忽然才有了动笔的欲望,有些理解那些对文物如痴如醉的内心戏了。到了第三集时,早已是热血沸腾。
一直觉得世界上所有的职业都可以被称为“服务业”,大多数人工作的性质都是为了服务更多的人。而对于“修文物”,可以被称为,最纯粹的“心灵服务业”。
修文物,修的真的不止是文物。“修”,不只是要保持文物的形态,更是一种传承。
而在《我在故宫修文物》里,关于“传承”片段实在太多。
众人兴致勃勃从杏树上摘下杏子吃,那么多树,有的是师傅种的,有的是师祖种的,有的是明朝或清朝的人种下的,“前人栽树,后人吃果”,再贴切不过了。故宫修文物的班子是师徒制,师祖传给师傅,师傅传给徒弟,如此传统的教授制度,给了这门技艺一次次焕发生机的足够可能。故宫每天早上开门时需要大喝一声的规矩,也是借着这最传统的口口相传的方式流传下来的,从没有谁写在书上说起这规矩,却祖祖辈辈真的都照做了。
“修文物”是需要耐心的,“没有这耐心,你就别干这活儿”。纪录片中呈现的也许是故宫师傅们生活多彩的一面,而真正的现实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重复工种,枯燥无聊程度非一般人能想象。可哪有那么多人有这样的耐心,老老实实的坐下来,修一辈子文物呢?可奇妙的是,这样的耐心,就像融合在故宫空气中的绒毛儿,一进故宫仿佛就有了,仿佛顺着他们的呼吸,渗入血液,终于成为新一代故宫师傅的新的使命。“你必须要担着这样的使命感,才能沉下心来做好这一份活儿”
这样的杏树,制度,规矩,耐心,都是关于“修”的传承。在这深深宫苑中,“修”已经不再是单纯针对文物,而是在把老祖宗交代下的东西,好好地,完完整整的交到下一代人手中吧。是啊,老祖宗的东西是绝不会失传的,“传承”,就这样透着浓稠的底蕴,一层一层更迭至此,成为故宫中新的命运。
传承下的东西还不止于此。
皇太后贺寿图,音乐水法钟,将它们从破旧的尘埃中一一拉出,换取崭新的面貌。在这样繁琐复杂的修复过程中,一件件被珍藏的文物,背后隐藏的意义不只是表达历朝历代的皇朝天威,更多的,是一种对民族的感情,对这个国家的自豪之心。用心做事,是最难的。
但这最难的“工匠精神”,也随着岁月的更迭,流传于此。
工匠精神,是对于“用心做事”的一种极致体现。工匠精神这四个字,这段时间总是被人频繁提起,好像这种精神,人人想有就能有似的。这种气韵,其实更像是一种天赋,或是一种命运。更像是上天赐予,凡人不易轻得。
用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沉积来做好一件事,精益求精,精雕细琢。这种身为国之大者的精神气度,除了对职业的责任心,往往还深深包含着对于自己国家的敬意。
日本的天妇罗大师,早乙女哲哉,是常常被人津津乐道的优秀手工匠人,在日本,他就是天妇罗的代名词。想吃他做的天妇罗,从来都要提前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来预定。换句话说,没有相当的诚意,是绝对吃不到的。可是为人不解的是,他的店铺并不会开设在人群密集的商业区,反而在深街小巷,几经曲折方能得之。这还不算,他的店铺全日本只此一家,无论生意火爆成什么样子,他从来没有开分店的打算。那他的这唯一一家店铺有多大呢?仅仅一张长桌,零星的摆放着几个座位。在这小小的餐馆中,天妇罗陪早乙女哲哉渡过了50年的时光。
50年了,每天的工作都是一样的,每天的作息时间也没有什么变化,可这样日复一日的工作,早乙女哲哉并不觉得厌弃,“我每天都在试着把我的天妇罗做的比昨天更好吃啊”。
餐厅里的座位不能太多,否则无法和每个客人聊天,掌握他们的口味。不可以开分店,否则就要把精力分配到经营中,没有更多时间研究天妇罗的口感了。不可以转行做其他的,“我从来没做过其他职业啊,没有天妇罗,我真的想不到要做什么了。”
早乙女哲哉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语中带着小孩子的无辜,和深深的满足感。那是对他手中食物的敬畏和自豪。
用一生做一件事,是什么概念呢?这意味着他的生命中从没有出现过另外一种令他专注的事业。从20岁,30,40,50,以及今后的所有时光交叠中,变化的只有他手中技能的精湛程度,他做的越来越好了。就像没有犹豫过得箭,直直的一条射线,冲向人生的终点。
这样的道理,故宫中的老师傅们一定有着最深切的领悟。“修文物”是与历史的对话,就像第二集中雕塑修复师屈峰说的那段话一样“故宫的东西是有生命的,中国的古人要求格物,就是以自身的要求来观物。在自己所做的器物上面,留下自己的东西”。在手起刀落,一笔一划之间,老师傅们用“修”完成了对历史使命的交代,也终于将自己的气韵风格,融入在这一件件稀世珍宝中,流传给下一代吃杏子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