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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临县的天可比昌州热多了。张浩提着大包小包进了星光小区的院子,没看到一个年轻人,阴凉地摇着蒲扇盘腿坐着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爷爷奶奶级别。
张浩扯起半袖底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又往里走去。见三号楼的一户外面堆满了旧电器,在几台旧电视机前面,放了一张没皮的旧书桌,桌上一盘西瓜,一碟花生米,一瓶酒,端起酒杯,正往嘴边送的这个人,看起来要年轻一些。见张浩走近四处张望,拿起一牙西瓜,向他指了指。
张浩就地放下包裹,接过西瓜,逮了一口,“谢谢叔!”
“昌州人?”大叔又抿了一口酒。
“一开口就听得出哈。”张浩急吞了一口,“来这上班。”
说着,张浩约的房东来了。
说来也巧,张浩要租的房子,正是一楼这大叔的对门。待一切收拾停当,房东同那大叔作别,“老丁,添了新邻居,不寂寞了!”
“不寂寞。”大叔拜拜手,“一直也不寂寞!”
张浩额上依然不住地冒着汗珠,大叔又招呼他吃西瓜。
“不啦不啦。”张浩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后就喊您丁叔喽!”
“老丁就行,都这么叫!”
2
新到一个地方,总是哪里忙去哪里,张浩赶上了安保执勤的任务,自住进来也没回过几天。
今天女朋友从昌州来看他,便请了一天假。两个人本想炖点排骨吃,可是他家的电老跳闸,张浩想起了对门修电器的老丁。
“这事儿你找老丁就对了,谁家有事都得找我们老丁!”从老丁屋里窜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哎丁叔,这是您孙子?外孙?”
“啥眼神!”这孩子撩了张浩一眼,“老丁头连媳妇都没有。”
“那你是?”
“我是捡来的!”
张浩疑惑地看了看老丁,小孩也跑去跟着检查电路,见老丁拆开电热锅的外壳,小孩仰着头说:“就你这事儿,我也会!”
老丁说他确实会,他还会洗衣服做饭,他们处得像兄弟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问张浩。
“你就叫我耗子吧,你呢?”
“哈哈,耗子,这个名字好。”孩子说着就跑了,“我叫豆丁,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为表达谢意,张浩他们炖好排骨,给老丁和豆丁端了一碗过去。
3
几个月过去了,张浩没那么忙了,基本上天天能回他的出租屋。
张浩发现,老丁从来不在屋里抽烟,每次听得门“嘎吱”一声,一定是他夹着烟出来,随后就能听到打火机“啪”地一声,把烟点着。老丁一天要抽好多次烟,早晨早早起来就开始抽,上午抽,下午也抽。他还睡得很晚,每天晚上都要一个人在那个旧书桌上喝酒。
老丁见张浩天天上班,但是上下班并不准时,有时候穿着一身警服,有时候别人开警车把他送回小区。
晚上,张浩又听见对面的门“嘎吱”一声,他出去的时候,老丁又在那个旧书桌上喝酒。他拔了支烟,向张浩做了个要扔的动作。
“我不抽烟,丁叔!”
“不抽烟?”
“嗯,不会抽。”
老丁又招呼他过去喝酒,张浩还是推辞。
老丁再次反问道:“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游戏不泡妞?”
张浩笑笑,在旁边坐下。
“这怎么行,男人嘛总得占一样!”老丁又问:“你是警察?”
“嗯,实习期。”
“刑警?”
“片儿警!”
夜晚静静的,没有风,张浩既没抽烟,也没喝酒,只陪老丁聊了一晚上。
4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浩在新单位适应了很多,工作也渐渐理顺了,他不再觉得临县的天热,但这空气却比以前更闷了。
他明显情绪不太好。
张浩现在休息了也不出门,整天整天地呆在他的出租屋,只有到了饭点才见他出去一趟,因为他连饭也懒得做了。
这个小区没几个小孩子,豆丁放学了也不出去玩,就在家里鼓捣那些旧电器,他不止一次说过,这就是他的乐趣。见张浩从外面回来,他带着点责怪的语气喊道:“耗子,你要是拿我豆丁当朋友,以后不想做饭就到我家里吃,听到没?”
张浩走近摸了摸他的头,正好老丁从屋里出来,又拿出香烟给张浩。
按说,自从上次张浩说自己不会抽,老丁就再没有给他让过烟,今天怎么又给?张浩自己想着。
“喏?”老丁的手又往前伸了伸,好像料定了他一定会接。
张浩接过烟,同老丁并排坐着。
“烟酒是男人消愁的东西。”老丁给他点了烟,又把自己叼在嘴里的点着,“想沾的时候拦都拦不住。”
“咳!咳!”张浩呛了一口。
“说说吧,遇什么事了?”老丁长吁一口,烟圈四处弥漫。
安静了许久,张浩告诉老丁,他把女朋友弄丢了,求了份工作,丢了个对象,本来两全其美的事,却落得这般失意。
“工作是饭碗,男人得靠这个立着呢,女人如衣服,该换就换!”老丁又去拿烧酒,招呼张浩领杯。
张浩再三推辞,他还是有原则的。老丁见状也不强求,“吼吼,还是没到痛处。”
豆丁在一旁数落了起来,他说耗子应该向老丁学习,老丁这么大岁数没媳妇,也过得挺好,大不了豆丁陪你一起打光棍儿!
5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派出所不大,但是负责的工作全面,一样都不能差,说起来还是比较忙的。
今天的会上,所长强调了一件事,昌州警方发来一份跨省网逃协查函,要求对相关信息进行核查,一经确定,迅速掌握嫌犯活动路线,配合昌州警方实施抓捕。
案件发生在22年前,昌州燕村村民因农事纠纷大打出手,李二锁将对方捅伤后连夜潜逃,后来伤者抢救无效死亡。立案后,22年来没有丝毫线索,直至近日,通过网络侦查技术对比,我辖区江村村民贾丁有重大嫌疑。
逃犯李二锁,男,1969年生,昌州燕村人,身高175cm,潜逃时已婚,潜逃后妻子带女儿改嫁。
所长又强调一遍:“目前掌握的情况就这么多,我们要尽快联系村委会,查明这个贾丁的真实身份,注意对外保密。”
张浩看了所长提供的贾丁的照片,呆了半天,他一声没吭,跟同事们展开了调查。
6
经过联系村委会,小区物业,以及向居民的走访调查,张浩他们掌握了较为全面的信息。
贾丁是2003年落户江村的,一开始,有人叫他老贾,有人叫他老丁,后来,老贾没人叫了,都叫老丁。这个人很勤劳,在村里养了十几头牛,一大群羊,光景过得比谁都好,平时还接济村里的老人,谁家有困难都去帮,因此也很有威望。在这之前,只听说他下过煤窑,别的概不清楚。
后来,江村整村都搬迁到了临县城,就是这全是老人的星光小区。居民们说,贾丁是个好人,也是个能人,可能年轻时候受过什么刺激吧,之前很多人想给他说媳妇,他不要,后来却自己捡回一个孩子来。
贾丁人很热心,性格也好,除了爱喝点酒,没什么毛病。人们说,他喝酒喝上了瘾,不喝点就睡不着觉,所以经常晚上喝酒。有人陪他,就一起喝,没人陪,就自己喝,反正一顿也不落下。好在他酒量好,酒品也好,喝了酒就回去睡觉,从不闹事。
他一个大男人,哪能会养孩子。这个豆丁被他拉扯的一点礼貌也没有,甚至都不喊他爸,跟大家一样喊老丁。当初人们都劝他别要这个孩子,他说看这孩子可怜,不忍心,硬是留下了,不过这孩子应该给他的生活添了不少乐趣。
张浩跟所里申请,剩下的就交给他吧。
所长还不放心,严肃地问:“耗子,你行吗?”
“行!”
7
天气已经凉了,想在院子里坐,总得披个褂子。下午,豆丁还在学校,张浩不上班,竟然跑回来找老丁唠嗑。唠嗑他也不说话,直直地坐着,后来干脆让老丁倒酒。
“咋的了?”
张浩还是不说话,老丁没给倒酒,他抢过来自己倒,猛地一口干了一杯!
老丁赶紧拦着,“这酒不能这么喝!我知道你有事,你跟我说。”
张浩第一次这么仔细打量老丁。他穿了件已旧的迷彩褂子,皮肤有点黑,胡子没有刮,此刻他没有笑,可他不像个坏人。
张浩又倒了一杯,老丁没拦下。他一饮而尽,看见老丁的眼神乱了。
张浩倒了第三杯酒,这一次老丁没有拦。
“你老婆孩子……都挺好的!”张浩说完灌了这最后一杯。
老丁终究是老丁,他乱了的眼神又定了,他左手拿杯,右手拿瓶,缓缓斟满一杯,“你喝酒了,你被我带坏了!”
老丁头一仰,又缓缓斟满第二杯,“22年了,跑了22年,等了22年!”
老丁头一仰,又缓缓斟满第三杯,“是时候睡个好觉了,这酒也该戒了!”
老丁头又一仰,眼角湿了。
三辆警车开进了院子。
“李二锁!”一个年轻警察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老丁默默回头,这个名字22年没有人叫过了,喊出这个名字的警察,一听就是昌州口音。
昌州警察给老丁戴上手铐、脚镣,又把一个黑色头套套在了头上。
老丁说了最后一句话:“张浩,豆丁交给你了!”
三号楼前依旧堆着电器,那张没皮的旧书桌上,立着两只空酒杯,酒瓶子没有盖,还剩下小半截。
张浩远远地看着,老丁那件迷彩褂子没来得及换,胡子也没有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