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皎皎其月
八月十五,这一夜本该是团圆的日子。
望舒背着她的吉他,又一次在街头晃悠。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悄无声息。她走到桥头,远远的看见一波人走了过来。
是一批年龄相近喝醉酒的少年。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男子走出来。醉醺醺的,趴到了护栏上,这个姿势随时都能掉进河里。旁边的同伴发出了嗤笑。
望舒好奇,看了过去。
书上说,年轻时候最好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是遗憾。
就是这一眼,成全了她的余生,也承载了满满的遗憾。
单从外貌上讲,就少有人能出其左右。就算少年喝醉了酒,迷离的眸子还是让人感觉,可望而不可及。望舒觉得,他比今晚的月亮还要完美。
他漂亮的眼睛仿佛在对着望舒说,我不快乐。
望舒想,我们在这样的晚上流浪街头,其实我们都不快乐。
紧接着,男子突然站了起来,失去了双手的支撑,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单薄的衬衫在风里轻轻扬着,他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喊。
就这样也还是帅毙了。
随行的人都沉默着,不制止不拉扯。
望舒怕他真的跳下去,弹起了吉他,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夜的风很清冷,月光却很明亮,在这样的银辉中,杨桐回过头,第一眼看到是弹奏者的双手,五指白皙修长干干净净,轻轻拨弄琴弦。女子低头,轻柔嗓音渐渐回荡起来,她唱的是《异乡人》,民谣的曲调沧桑厚重,偏偏被她表达的惬意婉转。这一次,杨桐是真醉了。
后来是那一帮子人先走的,见他不闹了,他们抬走了他,走时还有人对她道了谢,当事人却昏睡得一塌糊涂。
望舒一直弹完了整首曲子,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朝着相反的地方,头也不回的继续走下去。
以为就此别过,却不知这只是两颗孤独的心第一次相遇而已。
第二章 留在心底
望舒摸了摸口袋,余下的钱还够她喝一杯咖啡。
她走进不打烊的快餐店里,坐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的目的地。
从苏杭走到上海,一年来她途径半个南方,温柔潮湿的城市没有带给她些许的安慰,自我放逐的脚步越来越远。
接下来便去北方吧。
清晨的雾浅浅笼罩着这座城,望舒坐在靠窗的位子,看火车驶过昨夜的桥,她呢喃道,再见,漂亮男孩。
他是她想到的这座城里唯一可以道别的人。
杨桐伴着宿醉巨大的头痛感醒来,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倒了一杯清水,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家里。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提示是杨女士,他按了挂断,但对方不依不挠的打了过来。
他突然觉得心烦,刚想要摔掉手机,脑海里回荡起一阵歌声,轻柔的曲调奇迹般抚平了他的暴躁感,他还是接通了电话。
“杨桐,我说过,我没有时间浪费在你学校发生的那一堆破事上,如果你自己没法解决,就不要惹。我已经让小李去给校方赔罪了,你最好以后安分点去上课。”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困,要去您自己去吧。”
摁掉挂断键,他倒在沙发上,漂亮的眼睛凝聚起巨大的悲伤,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来。
这是一个月以来,杨妈妈第一次和自己说话,以电话的形式。
不期然的想起昨夜遇到的女孩,想不起她的脸,但那双干净的手一直揪着他的心。
他拿起外套冲了出去。
他一直都是神经质的人。
这一刻他只想找到她,再听她弹吉他,如果可以的话,跟着她去流浪。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心疼是什么感觉。他心疼那个瘦弱的姑娘,在阖家团圆的日子,如他一般被遗弃在街头。
那天他走遍了上海大大小小的街头,询问每一个街头卖艺的人可否见过一个背着吉他的小女孩。
一无所获。
第三章 泣不成声
望舒在滨城下了车。
这座城市太无害,自然清透的空气一下子灌入她的肺里,没由来的便生出一股好感。
她想起家里的老头总说,等忙完事情就带她去过田园生活,可一直到他离世,这个承诺都没有兑现。
老头的骨灰被她随意的撒在江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粒随风飘到这片干净的土壤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思念和悲伤。
沿着街道走进了著名的滨城大学,操场上有人正在举办活动。年轻的男男女女从她的身旁经过,一切都杂乱却又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有人拿着话筒喊到:“吉协的人到了吗?通知他们可以开始了!”有人看到她背着吉他,便推推搡搡将她推到了前面,说:“到了!在这儿呢!”
还来不及解释,主持人已经把她拉上了台,匆匆忙忙间,观众都已经到位,所有的人盯着她,主持人打了个开始的手势。
望舒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准备开始。
刚习惯性的调好音,她迷茫的抬起头:“我该弹什么啊?”
主持人略带愠怒的看向她,小声说:“弹你最拿手的!”
好吧,望舒低下头,一曲《爱的罗曼史》自指尖流泻。
本有些忙乱的气氛突然开始冷清起来,所有人的眼前仿佛闪过《蓝恋》的一幕幕情节。
台下,乔旭拿着相机拍下了台上认真弹奏的女子。他的手边,是一把一模一样的吉他。
这场演奏迎来了最后一个音符。望舒对着话筒说:“请你们记得,趁能爱,认真爱。”
这世上所有的离开都猝不及防,所有快乐的岁月都是昙花一现,不要等到一无所有的时候,只来得及体会满身创伤。被我们视作不置可否的日子,其实都是一种平淡的恩赐。
乔旭认真关注着台上女子的一举一动,她没有太多繁复的弹奏技巧,可她的音乐,仿佛有形的风,重重的穿过每个人的心间。最后的那一句话,突然激起他的冲动。
他迫不及待的冲过人群,大声喊到:“你叫什么名字?”
第四章 另一个你
经年之后,数次回忆这一幕,望舒尚能记得有关乔旭的一切,他清透的嗓音穿越人潮询问她的名字,转过身后他脸上的酒窝,他额前被风吹开的碎刘海,以及那把一模一样的吉他,这些小小的细节她并不刻意去记,但却,刻骨铭心。
望舒看着朝她走过来的少年,他不急不缓,但她沉寂了很久的心莫名开始紧张。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伸出手来,道:“你好,我是乔旭。”
有一种久违的温暖弥漫在心间,望舒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男孩,突然笑开,回握住他的手说:“你好,我是望舒。”
如果你是上天安排给我的相遇,那我由衷的感谢上天。
乔旭看向女子干净白皙的双手,抬头对上她明媚坦诚的笑容,脱口而出:“遇见你我真幸运。”
望舒笑的更明媚了些,她说:“我很开心。”
两个不擅主动的陌生人,遇见对方,微笑将所有的尴尬分解成泡沫,在阳光下散出彩虹的颜色,有时候,缘分真是命中注定。
接下来的交谈便轻松了许多,
望舒得知原来他就是吉协的会长,今天定的吉他手临时有事,他来救场,却发现她已经在台上了。
他告诉她,他学了十年的吉他,但听到她弹奏,还是感到震撼。
她告诉他,她的家在苏州,自一年前开始流浪,一直一个人,沿着海岸线一路走过来。
看着他眼里的赞赏,
望舒笑笑,不置可否。
他说:“望舒,从见你第一面到现在,我更加坚定了内心的一个想法。你的气质很特别,会吸引很多的人。但我的感受,你就像是另外一个我,是我更想成为的那个我。”
望舒说:“乔旭,我这个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并不喜欢流浪,但我只是有我的迫不得已。你也像是以前的我,简单干净蓬勃向上,我这样放逐自己,也不过是想找回那时的点点影子。”
望舒一直觉得,流浪路上自己会一个人,怀抱着自己晦涩难言的心事,装出一副潇洒的样子,不停的走。有的人流浪是去找人生的意义,她没有那般高尚,大多时候她是沉默和空洞的,她走了一年的路,悟到的哲理却还没有小学书本教的多。
可她此刻感谢,在她单调重复的人生里,能出现这样一个男孩子,一如曾经的她,让她能自然的舒展笑容。
在乔旭眼里,这个女孩子阅历太深,但他也无意窥探她的秘密,他只想在能看见她的当下,好好保护她。
第五章:感谢清晨
上海这座城是浮躁的,但在夜晚,它的寂寞庞大如海,它抽丝剥茧,伸出触角从每个麻木的人身上汲取养分。
杨桐独自一人站在桥头,靠在护栏上,懒懒散散。
初秋的寒气丝毫不亚于晚冬,冰凉的空气侵上心头,过往的人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没有人去在意那个表情稀薄的少年。
杨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连帽卫衣,仔细打量着路人,一个跛脚的流浪汉拖着一堆破烂肮脏的行李从他面前经过,滑稽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笑出声,他想,那天晚上他烂醉如泥,那个弹吉他的女孩会不会一样嗤笑了他。他总觉得他需要做些什么。
他朝着流浪汉走过去,不足160的邋邋遢遢的流浪汉在他180的身高面前,显得猥琐不堪。流浪汉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对这个富家子弟感兴趣。
他流浪街头多年,早已不再幻想这些光鲜亮丽的人会突然泯生善意,馈赠给他一些温暖,他只希望这个漂亮的少年不要突然起念头欺侮他。
其实不管在这个社会的哪个阶层生活着,都渐渐养成了一些共同的习惯:害怕这个诡变莫测的世界所出现的每一个陌生的人。
我们都一样。
杨桐弯腰盯着流浪汉,嘴角带着痞痞的笑意说:“我觉得你比他们都干净。”他的手划过路过那些因为好奇而打量他们的人。流浪汉仍旧不打算搭理他,这世上谁能活的干净,干净了又能怎么样,如他一样沦落街头吗。
杨桐锲而不舍,对着流浪汉说:“我想看你站直的样子,你站直,我给你钱。”
他并不同情这个流浪汉,他只是按着自己想的做了。
流浪汉怔了一瞬,缓缓站直身体。他盯着杨桐的双眼,当他确定这个男孩并不是在嘲讽自己的时候,开口说道:“孩子,只是生活沉重到让我无法站立,有时候呼吸都让我感到费劲。”
杨桐指了指心口,说:“我懂,因为我的这里是空的,但我常常假装它是热的。”
塞给流浪汉几百元,他朝着桥另一头走去,眼里含泪,他想,自己最近越来越感伤了,这一点都不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