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种多么愚蠢而自欺欺人的动物。
八
刘孟然和曹芬芳的感情越来越好。我和韩潇潇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以至于两个月后，我终于把韩潇潇追到了手，然后让她挎着我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而一锤定音的转折点是：我为韩潇潇进了医院。
事情是这样的：
韩潇潇跟我说她长这么大都没去过一家有坐台小姐的娱乐会所好想见识一番又不敢去时，我正在啃一只鸡爪。听完后大脑高速运转了一圈，这不正是我树立与身材同等彪悍形象的好时机吗！于是，一直操着‘良家妇男观’的我便装出威风凛凛的气势冲韩潇潇潇洒帅气的拍了胸脯，‘这有啥，我带你！’。
然后当天晚上壮着狗胆带韩潇潇进了‘橄榄’，开了一间KTV包厢，嘶吼到半夜。
没错，我们当然不会叫模特，只是一脸怂包样的缩在门口探出脑袋偷偷对路过的别的包厢叫的漂亮妹妹进行分类，最后根据容貌划分出三个档次，得出价格与身高成正比的结论后乖乖回到自己的包厢里在音乐中浑洒自如等着包时到期。嗯，就是这么怂。
我在韩潇潇的带动下，破天荒也唱了歌。起初我还犹豫，因为觉得自己五音不全。可韩潇潇对我说，‘我又不是外人，咱来玩就得玩个痛快’。好一个‘我不是外人’，我听了开心的逆风飞扬，热情瞬间被打鸡血，并以星火燎原之势燃烧。豪爽地接过韩潇潇递来的话筒，和她合唱了一首JJ的《期待爱》，韩潇潇表现得很投入，甚至在高潮拉起了我的手。说实话，当时我完全懵了。可反应过后又激动得老泪横流，看着韩潇潇被包厢朦胧灯光打磨的越发娇俏的脸庞，我的眼珠子像是蹦出了火星子，那种感觉，又迷离又心喜。
若剧情一直这么香香甜甜的发展下去就好了，但显然老天不顺人意。
欢笑落定，我和韩潇潇嘻嘻哈哈准备离开时，国产电视剧里烂俗的一幕出现了：刚出包厢，正好迎面一个在走廊颤悠悠晃着回包厢的醉酒秃头男。他抬头看了韩潇潇一眼，顿时眼中迸射出一道狂野的精光，然后像条长蛇般逶迤摇摆，摇到我们面前，一把揽住了韩潇潇的肩，嘴里还瓮声瓮气的嚷嚷着‘这小妞不错，要消费’，一只咸猪爪在韩潇潇脸上摸来摸去。艹，当我这庞大体格不存在啊。我看见韩潇潇的小脸一瞬吓得煞白，只觉火上心头，怒气冲冲的把韩潇潇从秃头男怀中拎了出来，‘她是我的人，不是这里的小姐。’
其实我也很紧张，把韩潇潇拉出来后紧攥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但秃头男根本没在听我说的话，依然追上前对韩潇潇拉拉扯扯，头摇得更嚣张。
‘陪爷，小费给双倍！’
我壮着胆子拎起了秃头男的领子，‘我说了，她不是这里的小姐，离她远一点!’抄起手中没喝完的酒瓶摆出凶神恶煞的姿势恐吓他。
秃头男丝毫不为所动，竟然抢夺起我手中的酒瓶来，我们扭扯在一起。
幸好吵闹声引来了ktv的管事，他带来的两人把要和我肉搏的秃头男拉开；看到有人及时赶到遏止一场战斗，我不禁松了口气，却没留神秃头男冷不丁抢下酒瓶子直接砸向了我的头部。我听到玻璃碎裂继而飞溅的声音，真不敢回想，只觉当时一阵头晕后接着就感到额头有一股粘稠的液体滚落，随即眼里血红一片。
然后在韩潇潇的惊呼声中，我便那样没出息的被一个破酒瓶放倒了。
醒来时，已进了医院。
见韩潇潇正趴在我的肩头，睡得很熟，眼角还残留着泪痕，画面好温馨。闻着她长发散发的好闻的洗发水味道，我一个没忍住在她额头上偷偷地轻啄了一下，然后韩潇潇就醒了。她可爱的眨了眨惺忪的睡眼，迷瞪了半晌，突然一个猛子扎进了我的怀抱，满含泪水抽噎的说‘刘路，你吓死我了’，随即有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上；心里有一种温润的感动，我顺势揽紧了她的肩，她没反抗，自此我便确定，韩潇潇就是我刘路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了。
九
其实我只是额角流了点血，加上轻微脑震荡，并无大碍。但韩潇潇却把我当成了缺胳膊少腿的重伤患者照顾起来。在寝室开了个小灶台，自己煲起了骨头汤，每天逼我喝完满满一壶，以至于我此后闻到大骨汤的味道就想吐，不过这种爱情的味道我很享用，美滋滋的，感到人生是如此美妙，走路在笑，上课在笑，做梦都在笑。
刘孟然说我是魔怔了。
说来奇怪，一直大呼小叫催着我找女朋友的刘孟然，见到韩潇潇出现在我身边后却连屁都不敢折腾一个，更别说起哄了，整一安静的美男子。而韩潇潇根本就不正眼瞧他，搞的我和曹芬芳好生尴尬。
我私底下问韩潇潇是不是跟刘孟然有什么过节。韩潇潇说没，第一次见，就是觉得刘孟然长的尖酸刻薄，一看就不像好人。
她说，‘你相信我吗？’
我连忙如小鸟啄食般快速使劲地点了很多下头。
‘我看人很准的，梅花鹿以后不要总跟他混在一起’韩潇潇浅浅一笑，一口甜糯腔，‘多跟我混啦！’
我被韩潇潇如花的笑靥迷得心花怒放，屁颠屁颠把双手举过头。就算心里并不苟同，但在喜欢的妞面前傻逼才一本正经地反驳讲道理，还不说啥就是啥。
韩潇潇满意的扬了扬下巴，忽然从公园的长凳上站了起来，弯下腰在我脸上吧唧一吻，‘诺，这是给你的奖励’。
离开时，发梢扫过我的脖颈，痒痒的，又有一种别样的丝滑。
那一刻，我看到夕阳正照在湖水上，折射出纯净温暖的波粼，它泛出的所有光辉好似都被吸进了我的身体，温柔的快要把我融化。
十
曹芬芳说我最近有点得意忘形了，广播台的供稿都不好好做了，写得都是什么酸倒牙的现代诗；她说我应该考虑一下学校剩下三分之二单身狗的心情，照这样的‘小破诗’写下去，小心被群殴。
她一边说一边把A4纸劈头盖脸的扔还给我，换！
我用如同练就‘移形换影’般敏捷的身手勾回了飘逸在半空的零星手稿，又待如宝贝般小心翼翼的收理齐整放进包里。
我说，‘曹芬芳你能不能温柔一点，这可是我和潇潇爱情的结晶，你难道不为之动容吗，我可是用极致的真心的在创作，你看看，每一篇诗中都藏着‘我爱韩潇潇’的字眼儿，整整写了十二篇，试问你家刘孟然能有此等才华？我看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我觉得曹芬芳是故意装懵，她甩了甩头发，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反正我不念！’
呵，瞧我这暴脾气，我气呼呼的往旁边的椅子上搁置屁股，想摆出一副死乞白赖你必须念得姿态，却听到‘嘎吱’一声，我HP屏幕与键盘之间的连接轴就这样被我坐折了。
‘哈哈哈哈’曹芬芳毫不仗义的爆发出邪恶的笑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眼睛直蹦乐豆。
我气急败环地把电脑送往学校餐厅地下室的维修厅，那里的工作人员摸索了半天还是建议我换掉机壳还要等第二天才能来取。当下就鄙视了一番这坑爹的维修部，心想着专栏稿子还没写完这下得借刘孟然电脑了。
刘孟然很爽快地就把开机密码发给了我，让我自己去他柜子里取电脑。
我从刘孟然柜子里翻出了他的笔记本，回到自己寝室连上网，准备登自己的邮箱记事本。点击浏览器时，发现刘孟然关电脑前开的网页还没关闭。界面上赫然显示着浏览网页‘恢复’一键。出于好奇，我忍不住点了恢复，想看看刘孟然这厮天天守着电脑都在干些啥。网页加载出了QQ邮箱记事本，发现刘孟然在记事本上记录了各类信息，划出不少分组。这让我不得不感慨，刘孟然这汉子活的太精细了。
我想着偷窥别人隐私忒不道德，就囊囊的想要退出，却无意识的瞄到了自己的名字。
就像小时候被同学们议论，他们欲言又止，反而会让你更加想知道他们会说你什么，怎样评价你。反正我当时就是这样，心被撩的火辣辣的，急切想看到关于自己的答案，就点了‘刘路’那一栏。
为什么人类会创造出戏剧，因为上帝安排给他们的生活里处处充斥着戏剧性，这样才能教会他们懂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戏剧
我看着里面清晰记录着的我与刘孟然从相识、相知到相熟，友谊升华的伟大历程；笑了。
然后突然想起一句话：
‘纯真的信赖之心，果然是罪恶的源泉。’
它来自《人间失格》。
End
我把曹芬芳约了出来。
我说，‘对不起。’
我说，‘真的不能吗？’
曹芬芳一脸平静，沉默了片刻，她说‘我知道，可我已经陷进去了，我爱他。’
所以曹芬芳原谅了刘孟然，和之前的我一样。
我犹记得睡在医院的那个晚上，被尿憋醒爬起来找厕所时，撞见了楼梯口正在吵闹的韩潇潇和刘孟然。我藏在拐角处听到韩潇潇骂刘孟然是畜生。
那一刻心里有一种强烈被掏空的感觉。因为我知道了，刘孟然前女友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是他的，我被利用了，他一点都不想摊上责任所以才让我去签名所以才威胁自己的前女友不准说出事实影响他的名誉否则就把她流产的事情昭告天下，而往往出现这种情况，受伤最大的永远是女孩。
可我实在不愿意相信，那个对我说‘我们是永远好兄弟的’刘孟然会故意欺瞒我；我在心里给他找台阶下：他可能只是对那个女生才这样的，只是迫不得已，欺骗我他也很为难；他对兄弟还是很仗义的；不然他会帮我了那么多？从我这儿能图到什么，一直都是我在欠他人情啊。嗯，一定是这样。
回想起我和刘孟然过去种种，我越发坚信自己的以为是正确的。
‘人啊，明明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方，错看对方，却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挚友，一生不解对方的真性情，待一方撒手西去，还要为其哭泣，念诵悼词。’太宰治写的这句话真是对我火辣辣的讽刺。
所以，第二天早晨，我睁眼醒来翻身下床，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浅薄无知、善于伪装的滑稽角色；继续在所有人面前放出了惯用的逗笑烟幕弹。
人类是种多么愚蠢而自欺欺人的动物。
所以直到合上电脑的那刻，我才终于清醒的意识到原来我在刘孟然心中仅仅是一个智障到拯救无望的傻逼。所以，我才会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出书的稿费两万七，他付给我的连零头都不到，于是记录后的备注我成为了一个二逼；那个编辑原本就要找我合作恰好让他认识，是我给了他画插画的机会还觉得他是我的贵人贴大钱请他吃了昂贵的西餐，我又成为了二逼+；包括他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搭上韩潇潇-他眼中的大胸妹而我还觉得与他志趣相投其实早已被人分析透彻了。
我的心里一片死灰。
我想就这样赶快分道扬镳。似乎不能。还要像没发生事一样走下去。
因为我要陪着曹芬芳，陪着她面对他，这个明知道他对前女友所做的一切还要假装糊涂深陷在爱情里不能自拔的傻姑娘，我得一直陪着她，不要她为难，不要再让她因为我的离开感到受伤，直到她彻底看清、彻底断开，彻底放下。
晚上睡觉前，我又翻开了那本《人间失格》，那些被我特意用荧光笔勾画的句子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似乎在冲我发出了赤裸裸的毫无顾忌的嘲笑：
“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贱——这就是世上所谓“朋友”的真面目。”
“最终只得随波逐流，用搞笑的办法蒙混过关，抑或默默颔首，任凭对方行事，采取败北者的消极态度。”
“那些相互欺瞒却又过着单纯、明了生活的人，抑或相互欺瞒却又胸有成竹地面对生活的人，着实令人费解。人类终究未能让我明白其中真谛。若我能明了，或许就不必如此地畏惧人类，也不必竭力讨好众人，更不至于与人类的生活对立，夜夜遭受地狱般的苦难。”
人生，本就是一场一本正经的扯淡。
我狠狠地把书砸向床头，撞击栏杆的声音响得厉害。
“怎么了？”旁边人问
“没什么”我说
关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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