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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2期“家”或“圆”专题活动

一，

“二哥，春节回来一趟吧，看看妈，她上次摔跤还没完全康复……” 一通远洋视频电话，把美国那头的人叫了回来。

除夕当天，老太太坐在轮椅上，非要让女儿家英推到院子里，一双老花眼眯缝着直直地看向大门。腊月天里的气温本就低，阴沉的天气里还夹着刺骨的寒风，更是冻得人瑟瑟发抖。

女儿担心母亲受凉，劝她回屋等着，汽车一到，立刻就来通知她。可倔强的母亲就是不依，寒风吹得她的沙眼不断渗出眼泪，她用手背一遍遍地擦着，努力睁大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家英没辙，只能给她又披了条毯子。

“吱嘎……” 门外有动静，随即，先是一只红色鼓鼓囊囊的马甲袋，然后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老大家平。

老太太的眼神黯淡下来，难掩的一丝失望，让家英看在了眼里。

家平一脸憨笑地走进来，“妈，我回来了，看我买了好多菜呢，今天菜场好多人，我遇到了徐大伯，陈大婶，还有那个谁家的大嫂来着……” 家平直直地站在母亲面前，仰起头努力回忆那名字，忘了手里还有沉甸甸的菜。

家英打断大哥的思绪，“大哥，赶紧把菜拿进去吧，我陪妈妈在外面等着。“

家平这才回过神，连声答应着拎了菜就往厨房奔去。

“慢点…… “ 老太太看着老大急吼吼的样子，在后面连声叮嘱着，随即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继续看向大门。

半晌，老太太不知是对女儿说，还是自言自语，嘟哝着：“这两兄弟怎么就差这么多呢？唉……”

家英听着厨房间传来的大哥哼小曲的声音，说：“要是大哥也像二哥一样能干，跑得老老远，谁来照顾你呀？我不嫁人啦？”

老太太笑着斜了一眼女儿，说：“就你和你大哥最亲，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容不得说大哥半句不好的。”

“可不是嘛，大哥最好。” 家英继续说道，“大哥也最苦，从小因为身体的缘故，就被人欺负，大了，媳妇也找不着。其实他只是看着傻，基本的家务活他不是都会？还会烧好吃的。你看这么多年，他照顾您，照顾得多好。”

老太太沉默着，家平的好，她当然比谁都清楚。老伴去世得早，这么多年，老二在美国，老三在城里，只有老大和自己相依为命。老大尽管智商低，但为人老实热心，对她也特别孝顺，家里的大小家务都是他一点一点学着做会的，现在还学会了烧得一手好菜。

正在兀自遐想时，老太太的手里多了一个热水袋。她抬起头，一双憨憨的笑眼正看着她，是家平。谁说我儿子傻，他最贴心了，老太太想着，笑着抬起手，抚摸起儿子的头。家平也顺势将头靠在母亲的肩上，傻笑着，“我们一起等二弟回来。”

二，

“滴…… 滴滴…… “ 弄堂口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没一会儿功夫，一辆网约车“吱…... “的一声紧急刹车，停在了大门口。老太太一激动，腾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左侧髋骨处立刻传来一阵牵痛，她不得不又坐回椅子。

女儿一边安慰着，“不急，不急”，一边推着轮椅迎了上去。

门外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热闹非凡。经过的邻居们都围了上来，“这不是家安嘛，从美国回来了呀，瞧这孩子多出息…… “ “老婆孩子也回来了呀，这小姑娘长得真标致，英文也说得特别好吧…… “

小城里人的热情不仅表现在嘴上，姑姑大婶们欢喜得弯下腰去，准备抚摸这个小公主似的美人儿。

八岁的丽贝卡像被蛇咬似的，惊得一下子跳到妈妈身后。家安打着哈哈地回应着围过来的热情，一边急忙拉起手提箱护着老婆孩子，大步跨进自家院子。

家英和外面的邻居们打了招呼后，赶紧关上大门，院子里终于清静了。

老太太看着这四年未见的儿子，眼眶湿润，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拿手一遍一遍地摩挲着儿子的手。

家安也含笑地看着母亲，简单寒暄后，抽出手，把老婆艾米，女儿丽贝卡推到母亲跟前，“妈，这次艾米和丽贝卡都回来了，可以团团圆圆过个年啦。”

家安媳妇是美籍华裔，从小在美国长大，是个营养师，穿着时髦，这么冷的天只披了件呢大衣，薄丝袜下的双腿忍不住打颤。“嗨，妈妈，你好吗？好冷呀，我们能不能进屋去说？”

老太太这才意识到大家都杵在外面呢，带些歉意地说，“哎呀，我这糊涂的，你们一定又冷又累的，赶紧进屋去，来，小丽，我乖孙女，跟奶奶进去。“ 忙不迭地推他们进去。

屋子不算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空气里飘来饭菜的香味。“熏鱼，是熏鱼的味道，我最喜欢吃了。”家安兴奋地奔进厨房，大哥家平正穿着一件沾了些油渍的围裙，站在灶台前炒着菜，动作娴熟，一看是锻炼出来的。有些乱糟糟的桌上已经摆放了好几个菜，有熏鱼，红烧肉，糖醋鱼，青菜等。

见到弟弟，家平开心地直接就上来拥抱。家安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手指指了指大哥的围裙。 家平不好意思地将手往围裙上一抹，快速脱下围裙，一个箭步上来，一把搂住了弟弟的肩膀，就像小时候一样。

家安被大哥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这些菜肴，夸赞道，“大哥，你真是厉害呀，一个人能烧这么多菜了，尤其是熏鱼，做起来很烦的。”

家平不免得意地说：“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呀，我学了很久很久的，连妈妈都说我做的好。厉害吧，哈哈…… “

家英带着丽贝卡走进厨房，“看看大伯给我们的丽贝卡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家平见到小侄女更是开心得合不拢嘴，随手拿了一块煎南瓜饼送到她面前。丽贝卡连连摇头，“妈妈说，不吃油的东西。” 说完，瞥见灶台和操作台上油迹斑斑，不免皱了下眉，叫着，”我要去找妈妈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厨房。

“小丽不喜欢我做的吗？我记得，以前她喜欢吃南瓜饼的。“ 家平有些失落地看向手里的饼。

“我说大哥，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她现在都八岁了。为了你和妈的健康，以后这种油腻的东西也少吃。” 家安说着，也走了出去。

家英抢过大哥手里的饼，就往嘴里塞，不住地赞叹，“太好吃了！” 家平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三，

客厅里，家英的老公带着12岁的女儿婷婷也来了，一家人围坐在大圆桌旁，有说有笑。老太太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家安身上，还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 这个熏鱼是你喜欢吃的，来，多吃一点，你大哥特意去跟徐记学的。对了，你还记得徐记的徐老板吧，他那饭店现在生意可好了…… ”

老太太还在自顾自地跟儿子夹菜、唠嗑，一旁的媳妇突然冒出一句话，“妈妈，你还是不要再夹菜给家安了，好吗？他最近肠胃不太好，不适合吃过于油腻的东西。”

桌上的人一下都停了筷，除了大哥家平，还在乐呵呵地大快朵颐。

就在这当口，丽贝卡叫了起来，“爸爸，我刚才看见厨房里不干净，少吃一点吧。”

气氛更加尴尬，家安连忙打圆场，“没事，爸爸从小吃惯的，大伯做得好吃，” 随后又转向自己媳妇，“艾米，难得吃一次，今天高兴，妈开心就好。”

可艾米微微一笑，坚持道：“过年开心是一回事，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妈妈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妈妈你说是不是？”

老太太和这个二媳妇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只知道她能干，漂亮，嘴巴看来也很厉害，中文说得很溜。但人家说的有道理，和营养师讲吃菜，哪能说得过。

老太太识相地将准备夹给儿子的大块红烧肉转了个弯，放在了自己碗里，笑着说，“是的，是的，小艾说的对，你照顾家安的饮食肯定错不了。” 随后，带有歉意地跟小孙女说：“小丽，奶奶家是不是没有家里干净？吃完饭，我让大伯姑姑好好打扫一下。”

丽贝卡嘟哝了一句：“人家明明叫丽贝卡，不叫小丽。”

饭后，家平和家英忙着收拾碗筷，其他人都坐到客厅沙发前，看起了春晚。才坐了没几分钟，家安就起身到房间里去了，说是要回几封邮件。艾米补充道：“家安的公司正处于上升期，事情很多，这一次是挤出时间回来的。” 老太太看着关上的房间门，自言自语道：“忙点好啊，趁年轻，是要多花点精力在事业上。” 说归说，心里却有几分失落。

另一个房间里传出吵架声，先是婷婷气呼呼地走了出来，嘴里嚷嚷着：“给她糖吃，还嫌弃，玩积木，非要按她的意思来。” 随后，丽贝卡也哭着走出房间，径直走到妈妈身边，吵着要回家。

老太太只好把大孙女拉到身边，劝她多让让妹妹，结果惹得婷婷更不高兴了，差点也要哭出来。

正当老太太左右为难时，家平笑呵呵地走了进来，随手拿了个软垫轻轻地放在母亲的身后，还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捂着，这是他平时最常做的事。但今天老太太觉得特别温暖，她温柔地看向自己的这个傻儿子，傻儿子也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里满是笑意。

屋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烟花声，家平兴奋地说：“妈妈，我推你去看烟花。” 一看有烟花，大家的兴致都上来了，两个孩子也瞬间没了脾气，一个个兴冲冲地跑到院子外。夜空里开出了一朵一朵璀璨夺目的烟花，映照得每个人的笑脸上也都开出了花。

“新年快乐！” 大家齐声喊着，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子女们，心里默默地为他们每一个祈祷，安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