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等我高中,我一定回来娶你”男人如此说道。
那个男人靠在窗边背着光,看不清身影,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清婉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那个男人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她正想再揉一揉,那个男人已经向她走了过来。
脸若冠玉,身材修长,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是有多久了呢...”清婉想了想。
“想什么呢?”男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微笑着问道。
“没想什么”清婉摇了摇头。
男人温柔的看了她一眼,抓住她一缕散下来的头发把玩着。
“婉儿,我有多久没给你描过眉了,梳过发了”男人开口道。
“从你为了会试准备开始,到现在一共有一百五十六天了”清婉脱口就道。随之又生出几分迷茫,好像已经更久了吧!
“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怪我了”男人停下了把玩头发的手,装出了一副委屈的样子道。
清婉看着男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时又是楞了。以前是怎么做的呢?哦,我应该娇嗔一声骂他两句,然后让他给自己描眉。想到这里她便真如此做了。
男人也不还嘴,宠溺看了他一眼,轻车熟路的从梳妆盒里取来了青螺和木梳,随后就坐在她身前在她眉间上轻轻勾勒起来。
看着眼前俊秀的脸庞,清婉依旧依旧有几分惊艳,明明已经习惯了,再看依旧好似初见般的模样。手也不由自主摸了上去。
男人轻笑一声,也不阻拦,依旧替她细细的勾着眉。
清婉轻轻的抚着男人的一对剑眉,看着他认真勾眉的模样,心中绞痛愈发剧烈起来,却依旧没有半分显露出来,仍是痴痴的看着他。
过了约盏茶时间,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青螺,起身取了一块铜镜来,“看看,我的手有没有几分生疏”。
清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双小巧的柳叶眉正挂在脸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髻如随云卷动,偶有几缕秀发,垂于肩下,真正正是最合适的模样。
看着这副出尘的模样,清婉更是心如刀割,正欲开口,阁楼外的天色却迅速黑去。一盏盏灯火逐渐扩散起来,对面的男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的梳妆台也变成了书桌。
初见时赠的那副题词正摆在上面,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正传来阵阵酒香。门外此时突兀的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同时夹杂着男人的轻呼声。
清婉慢慢起身,开了门。
男人不负此前玉树临风的模样,显得有几分狼狈,但眼神依旧温柔如水。
“婉儿,你不生气了吧”男人直直的看着她,温柔的眼神中又夹杂着几分歉意和几分小心翼翼。
清婉觉得有几分恶心,一言不发的坐回了书桌后。
男人紧跟着走了进来,有些欲言又止,看到书桌上的题词后眼睛又焕发了几分神采,开口解释道:“我这次只是去拜访下座师,本就没想到会被座师的女儿纠缠住。你知道的,此去京城参加会试,还需座师照看几分,所以...”
清婉静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毫无生气。
男人见她如此,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就着桌上的卷轴又闲谈了几句。随后才郑重的道:“再过半月就是会试了,我要准备去京城了”,男人说这话时,声音有几分低沉。
清婉闻言身躯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男人对清婉的性子了如指掌,那微不可见的颤抖也发现了,便也是轻叹一声,脸上却有几分窃喜。随后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支青玉簪,轻轻的插在了清婉的发髻上,看着清婉微微颤抖的身躯便又拥抱了上去。
“婉儿,等我高中,我一定回来娶你”,声音袅袅,久久不能停息。
窗外星移斗转,烛光渐息,清婉这才醒转过来,随之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划过,她也不甚在意,自顾的起身来,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的发呆。
“大家,琴姑娘来了,要见一见吗?”门外的丫鬟叩门轻声问道。
清婉这才回过神来,吩咐道:“你让琴姑娘先在客厅休息片刻,我就过来”。
随后慢慢的梳洗起来,待看到镜中自己红肿的双眼,却又愣住了,随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待到笑够了,才又开始梳洗起来。本打算遮掩这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但伸出手时却又突然改了主意,只是换了一身淡白色素雅对胸襦裙,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取簪子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那支青玉簪摆在最上面,迟疑了一会,还是另取了一支插上去。
等到了客厅,司琴已经坐到了哪里,周围却没几个服侍的人,只有司琴的丫鬟鹿鸣。
清婉是个聪慧的女子,能在这偌大的洗妆楼做了近十年花魁的人屈指可数,所以她心中不由泛起了几分苦意,即使是意料之中但终是意难平。
司琴看着她的模样,便知她已是猜到了几分,心中不由的一叹,犹豫了半响,还是开口了。
“前几日放榜,宁子世于殿试高中状元”。
“终于考上了吗”清婉也不抬头,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只是手上显露的青筋代表着她心中根本不平静。
看着她的模样,司琴的心中突然有几分不忍,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刚刚未曾说出的话,纸是包不住火的。
“同日,向吏部尚书钱沐提亲,算算日子,今日就是...”说着说着却再说不下去了。
清婉已经停下了把玩茶盏的手,静静的在哪里坐着,好似一尊雕像。
“婉姐姐,你..”司琴低低的呼唤了一声,随后戛然而止。
只见清婉直直的看着前方,脸上已是泪流满面,却无半点声息。偏是这样才叫人更加难受。
司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有几分后悔,明明能拖一天是一天。
“我真的好傻啊,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几分期盼”
“从秀才到举人,举人到状元,三年又三年。秀才的时候说等我中了举我一定把你赎出来娶你为妻。举人的时候说还不行,等中了进士,直接让我做官家娘子。一连落第,三年再三年,总算中了,可为何连信都不来一封。琴姑娘,你知道吗,他没中之前我一直在想我还有几个三年。我以为我耗的起,等他真的中不了,死心了,就回来赎我出去,我连银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回来了。”清婉的声音越说越低,声音也越来越沙哑。
“婉姐姐...”
“其实我都知道的,中了举以后他来这里来的越发少了,这洗妆楼里到处都是谈他英雄救美,救下钱姑娘的事。我那时还不信,一味的相信他只是秉承君子之风。他去京城的时候我还在想,这是最后一回了,只要中了进士,他就会来娶我,可是我等啊等,只等到他落第的消息和要钱的信。呵呵,落第了也没事,继续考也可以,我相信只要熬过去了那苦日子就过去了,可是我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他却要取钱姑娘!”。
“婉姐..姐!!!”司琴正想安慰几句,却见清婉的脸上正划过两颗血泪,不由惊呼出声。
清婉一抹脸庞,也是发现了,却不当一回事,取了手帕就擦掉了,随后微笑着向司琴说道:“琴姑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司琴有些担心,但她也知道,这时候确实该一个人静静,所以也是答应一声,道:“那,婉姐姐,我晚点再来看你,你要想开点。”
随后又劝诫了几句才带着鹿鸣出了大厅。
清婉却一直坐在哪里一动不动,直到丫鬟来问才踱步到闺阁。
看着闺阁里的一切,桌上的题词、梳妆盒里的青螺、忘带走的扇坠,一时便是痴了。
待到夕阳将落才缓过神来,看着镜中自己半残的妆容,不由有几分自嘲,这时窗外一阵阵的吵闹声传来,走到围栏边才发现正是有人在迎亲,迎亲的队伍长长的,仿佛看不到尽头,满街都映的红彤彤一片。
就像当年在那绣楼里那个人说要娶她时一般,风乍起,吹散了一树的海棠花,那时整个大街也是红彤彤的一片。
“真美啊”清婉想。
然后迈出脚来,想看的更近些。
一旁的大街上,司琴正带着子衿和鹿鸣朝这边走来,她正想着如何说服清婉放下,然而随眼一撇的景象顿时让她瞳孔猛地放大,愣在原地。子衿和鹿鸣发现司琴的异常,也往哪处看去。
只见不远的洗妆楼上,一道素雅的身影正在坠落,衣带飘飘,说不出的清逸出尘。
这时,周边的人也发现了,纷纷惊呼出声,有些人甚至已经伸出来准备去接。奈何,终究是发现的晚了。
清婉已经重重的坠落在地,溅起了漫天的桃色。素雅的长裙也不复之前的模样,颜色渐深了。
司琴顿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前方渐渐围起的人群,随之便泪如雨下。
纷闹的人群、奔出的老鸨、泣不成声的丫鬟,清婉就那样躺在人群中,不言不语,不争不吵,只是静静的死去。
哪怕是这样的狼狈不堪,但司琴依旧在清婉的脸上看到了一缕微笑,似憧憬,似艳羡。
野史有载,南郡名妓清婉卒于永和七年,时年二十有五。傍晚自妆楼跃下,血染青石,粉身碎骨。路人掩面不忍视。同年,南郡才子宁子世赴京殿选,高中状元,留京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