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遇
第一次去窑湾,是2002年。那时候流行一首歌,是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我跟着这首歌的旋律,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去的。我的老家离窑湾有30里地,道路颠簸不堪,北风呼呼地吹,吹痛我手上皴裂的口子。很冷,我在刀郎沧桑的声音里流浪。两边的风景无暇顾及。
那时,我是去借钱的。老公在上海打工,工资微薄,除了孩子学费和全家的生活,所剩无几。我一个人在家带孩子,种了两亩地,除了缴税,剩下的粮食仅够吃而已。生活狼狈,一地鸡毛。不巧,我婆婆又查出晚期的胃癌来。怎么办呢?那时,没有电话,写封信给他至少需要一个礼拜。想了一宿,还是找朋友借点钱吧。
我们的这个朋友,是个热情慷慨的人。他妻子的姐姐帮他找了个生意,在码头卖柴油。自此他一下发了财,一年赚好几千。我跟他说借两千,朋友没有为难我,他的妻子非常好。临别俩人把我送出老远。
还没到村口,雪花就一簇一簇的落下来了。因为家中孩子尚小,无人照看,我只好尽快赶回去。雪越下越大,车子骑不动了,慢慢的推着走,白色的世界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回到家已经半夜了,那时的凄凉景象至今难忘。天亮后,婆婆用了这笔钱做了手术,但最终还是没能救得了她,58岁就去世了。
再次去窑湾,已经是春天了。大雪已经消融,连同被覆盖的差点迷路的心,都消逝得无影无踪。我和老公一起去还钱,人们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非常感谢他,在我们最困难时,向我们伸出了手。那天我们从朋友家里走出来,在镇上的码头转了转。这才看到湖面的辽阔,古镇的俊秀。我走过了半生的时光,对于一个陌生环境的认识,首要的是看人。因为朋友在这里,我们才感到这个小镇无比的亲切。
对于美景,我一向偏执地认为,质朴胜于虚荣,内涵胜于浮表。在喧嚣的红尘,很难真正领略到这种返璞归真的旷达幽风,我大多是在落魄和安静时,才懂得思考人生。
小镇的西头有一组当铺的雕塑,栩栩如生。一个小脚的老太太,挽着发髻。穿着一件黑灰的棉袄,胳膊上有一块大大的补丁。右手领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孩子的脸大半盖在了旧毡帽里。可见天气寒冷。
柜台里是一个当铺的老板,留着山羊胡子,面容专注,他带着圆圆的眼镜,认真审视着一个镯子。柜台很高,有一米左右,意为:居高临下好压价,只任东西不认人。后面是一个黑漆大门,像随时可以张开血盆大口的妖怪,吞噬着世间所有的血肉之躯。
这个老太太看得出,临出门前好像还梳了下发髻,很整齐。如果世道繁荣,她也许出身尊贵。因为她身材壮硕,父母亲一定也很高。没有丰衣足食的日子,很难长成这么高的身材。
但是今天她来到了当铺,是生活发生了变故?还是爆发了灾难?是家中的谁需要寻医买药,还是实在没法糊口?她是谁的母亲?没有特殊的困难怎么会当掉心爱之物?说不定就是她陪嫁过来的嫁妆。家中唯一值钱的东西。如果手里牵的是我的孩子,我该如何让他活下去?他才两岁。想到这里,心就莫名的疼起来。
生活蹉跎,世事无常,每个人毕生的跋涉无非是追寻稍纵即逝的幸福。而春风得意时,万般锦绣迷人眼,再添一朵芳华也不过如此,惟有冰天雪地,四下茫然,才知一点灯火星辰,也能触动柔肠百转。
我的婆婆曾经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最辉煌的时候也是广厦万间、良田千顷。就是最近,拆迁动用的大型的机械还在她家的祖宅上挖出许多的银钱来。后来,我婆婆背着这个历史身份,嫁给了穷得叮当响的公公。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生活。小时候她肯定也是锦衣玉食,但是嫁过来之后,她起早贪黑,吃苦耐劳。一生养育了四个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能左右的,想着我婆婆最终落得个看病都非常困难的境遇,真是有着说不出的酸楚。那个时代已经远去,我最大的遗憾,是没能救得了她,没能让她过上现在的生活。也没能让她看见我们用双手营造出来的这片天空。
这一组雕塑深深的触动了我的灵魂, 我的心中总有个角落在无声地落着雪,它掩藏了我的潮湿。叹息之间,生命的轮回,又从一个冬季飘零到另一个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