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类似于一个岩洞,我们躲在洞内窥探着外面,只能看到现实世界的各种阴影。
——恩培多克勒
温恣在知道祝黎新已经自杀身亡的前一天晚上做了个梦。
他梦到下了很大的雪,祝黎新只穿了酒红色的毛衣就在外面疯跑,他自己裹得厚厚的,只是冷漠地看着,祝黎新却突然回过头看他,笑了一下,然后给了他一个飞吻。
公司放了年假,第二天温恣就收拾好东西带着女朋友回了老家,准备过年。
曾经的好友在当晚就把温恣拖了出去说要给他接风洗尘。故友相见,物是人非,纵然刚开始气氛有些尴尬,架不住老友的热情,推杯换盏间气氛也活络了起来,便聊到了今日不在这儿的旧友。
温恣也是这才知道祝黎新在将近一年前就已经自杀了,他想起了昨晚那个梦,梦里的祝黎新还那么鲜活,像几年前一直黏着他说喜欢他的那个祝黎新。
掩盖好心里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愉悦引起的颤动,温恣表现了恰到好处的难过,他的演技实在高明,在场几乎所有人应该都不会怀疑他和祝黎新深厚的兄弟情,但是那些难过又恰到好处,也不会让人怀疑他和祝黎新有别的什么关系。
即便确实不曾有过什么关系。
往事如鲠在喉,似乎甜蜜美好的事情总是容易被忽略遗忘,而那些让人难受羞愤的却只会一直卡在心里不上不下,放不下,也忘不掉。祝黎新之于温恣就是这样的存在。
本是同窗好友,一个自由张扬,一个潇洒恣意,那时候的他们确实是相互欣赏的,直到祝黎新的欣赏变了质。
少年人好像很容易分不清何为喜欢何为爱,——虽然大多数成年人也不知,可是祝黎新固执地认为他对温恣不是简简单单的兄弟情,是爱。
也许那就是了,有精神疾病的人大抵比一般人更能感知自己的情绪和感觉,他渴望着温恣。这种渴望太过强烈以至于延伸到了梦境,梦里温恣含着祝黎新秀气的性器吞吐,他的头发好像长了,出汗湿了额前的一绺儿,服服帖帖地贴着鬓角,祝黎新看得口干舌燥,第二天早上的生理反应也确实证实了那个梦有多么香艳旖旎。
温恣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友整天那样意淫自己,只是觉得他好像越来越喜欢黏着自己,还会有一些虽然不喜欢但尚且在可接受范围内的触碰。温恣觉得这样不正常,同样敏感的他大抵也觉察到了什么。但是祝黎新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沉浸在这样偷偷触碰以为对方不知道的幼稚游戏中。
所有可称之为故事的校园恋爱大都需要转折,需要误会,需要戏剧冲突,需要达到一个高潮,再戛然而止,最后徐徐落幕。
就像欲望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喷发一样,感情也是。祝黎新开始不满足于简单的触碰,彼时他和温恣在同一个宿舍,想做点什么真是太容易了。
第一次出格,温恣洗完澡忘了把换掉的内裤拿出来,想起来的时候祝黎新已经进去洗了,那时候温恣对祝黎新的感情已经有所怀疑,他带着恶意地想那个清秀的青年会不会拿着自己的内裤自慰,并且在上面留下痕迹。
或许那次本来就是他故意落在浴室的。但是他得逞了,一切如他所想,祝黎新拿着两条洗好的内裤出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小心把他的内裤碰掉了挺不好意思,干脆连带着一起洗了。
温恣笑了笑,说谢谢。
他在任由祝黎新沦陷,可是他从不承认自己喜欢男人,自己是跟祝黎新一样的,会被人唾弃的,同性恋。
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温恣想,是时候了,因为他在前一天晚上梦到了祝黎新,就在温恣身下的这张床上,祝黎新被翻来覆去,眼角泛红地对温恣说“温恣,你摸摸我,摸摸我”他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扶上自己的性器,温恣只是任由他动作,但只有抚摸哪里能满足对温恣朝思暮想的祝黎新。
自己扩张,自己把温恣推倒在床上,自己扶着温恣的性器缓缓进入自己的后庭。温恣看着这样的祝黎新,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一切都是祝黎新做的,是祝黎新主动的,仿佛只要这样想,就不会再被那一团乱如麻的罪恶感所侵扰。
第二天祝黎新发了烧,他们没有任何防护事后温恣也没有给祝黎新做任何清理,毕竟他是直男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温恣还是留在了宿舍照顾祝黎新。
那之后温恣和祝黎新就维持着肉体关系,——温恣从不肯承认他们是情侣。
直到那些他们欢爱的照片被发在学校论坛里,甚至还有人打印出来贴到了公告栏里,祝黎新微闭着眼睛脖子锁骨布满吻痕的照片,祝黎新张着嘴含着粗大性器的照片,祝黎新满脸精液的照片……却几乎没有温恣的正脸。
学校的处理结果是让祝黎新退学,贴照片和曝光的人学校那边自然也知道了,只不过因为是某领导的小女儿,那到底是谁做的自然也没人知道了。
祝黎新收拾好东西看了眼倚在门口的温恣,笑了笑:
“女孩子发起疯来还真是可怕。”
祝黎新就这么走了,他们再也没有联系。
后来温恣保研了,多亏他那个有关系的女朋友,再后来温恣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买了房子跟女友同居。
再再后来,他知道祝黎新死了。
祝黎新回到家之后被严厉又古板的父亲打折了一条腿然后赶了出去,他自己也只对哲学和诗歌感兴趣,身体残疾也没什么能做的工作,最后去看仓库了,钱少但是清闲,便整日捧着这个论那个说,越来越疯癫。
那是一个春天。祝黎新看到外面的柳树吐了青,天空是难得的湛蓝,还能听到清脆的鸟叫,早上还有一群来仓库这里玩儿的小孩子向他问好。
“要将时间定格此刻唯有死亡,我的灵魂依旧,我将永生。”
祝黎新跳了河,尸体捞出来后已经不成人样。
年假匆匆而过,温恣要和女朋友回到工作的城市了,他向父母告了别,临上飞机的时候却忽然扭头看向墓园的方向,说了句再见。
温恣的女朋友是一个易怒善妒的人,但是家里有钱又有关系,温恣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会时常想起祝黎新,会把祝黎新和那个女人相比,但是比来比去难受的还是自己。祝黎新除了没有那个女人有钱有势,什么都好。人一死,温恣对性别都宽容了好多。
这天温恣下班之后没有回家在街头闲逛,他看到了路边的一个乞丐,那个乞丐看起来很年轻,有些清瘦,一条腿在地上拖着,但是腰背挺得很直,温恣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祝黎新。
但是那不是,他只是一个乞丐,跟祝黎新长得完全不像,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痴傻,那双明亮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温恣,温恣被赤裸裸的眼神盯得心虚,那乞丐却又突然咧开嘴冲着他笑。
像他梦到的,在雪地里冲着他笑的祝黎新一样。
温恣上前,对乞丐说:“你饿吗,想吃东西吗?哥哥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乞丐抓着温恣的袖子不放,痴痴念着:“哥哥!洗澡澡!”
温恣便带乞丐进了小巷子里的一家小旅馆。小旅馆隔音效果差,隔壁房间的人便听到了整宿的嚎叫和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