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爷,这笋怎么找啊?”
“用点儿心!”
冬,清晨,天只是微微发亮,浙西雾蒙蒙的。周成跟着爷爷穿梭在竹林里,周成二十四五,但绝对没有周大爷如此灵活,这厚厚的稻草盖着的竹林走着是要陷下去的。他上下还需要借助竹子,弄的手套上都是清晨的露水。
周大爷一件掉了色的皮衣,两步一踏、一踩,用笋锹刺到地里,再一起,冬笋就冒了头。好吃的笋被厚厚的稻草盖着是看不到的。老人有经验,但老人不会手把手的教,这些眼下脚下的功夫只能提点一二,因为老人小时候也是慢慢悟出来的。周成一心跟着爷爷的步伐,用鞋感受脚下的变化。
“这儿有,你过来看。”周大爷一示意,用脚点了两下,说完就折返回去,他得重新再筛一遍,看看哪儿还漏了的,哪儿是需要再等几天的,都记在脑子里,下次就可省许多时间。
周成走到周大爷刚才示意的附近,用脚轻轻试探了一下,眼里突然就冒了光。他蹲下,翻开稻草和米糠,发现下面正有一株小笋,笋叶包着身体,嫩嫩的芽叶从头上冒出,显得可爱极了。
“爷爷,真有!”周成回头喊了一声,只听得周大爷一声敷衍的回应。周成回头看那珠笋,多漂亮的笋啊。才这么一会儿,露珠就贴了上去,这是一株讨喜的小冬笋!周成重新把稻草给小心地盖上,再用脚屡实。当你鞋子传上来一种踩到尖尖的东西的感觉的时候,很可能下面就藏着笋。可这得小心,万一没把住力道就容易把笋给踩了。这是周成作为新手的初步的认识。
“明天再来!”周成对着说了一句,跑下坡,拿上两筐笋,跑着追周大爷去了。
周大爷在过去的三个月中已经习惯了在自己的生产生活中周成的参与,他甚至尝到了一点天伦之乐带来的甜味,但又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他开始想让周成留在村子里了,过了年就让王大娘帮忙给周成介绍个对象,模样要好的,也必须贤惠实在。嗯,就这么定了!
周大爷骨子里的这份傲气和韧劲儿是早些年打铁留下的,或者说,只有这股子傲气和韧劲儿才能打铁。年轻的时候,周大爷做过铁匠。周家有三子,大儿子做了篾匠,三儿子做了厨子,而周大爷学了打铁。打铁自身得硬,周大爷看起来也并不壮实,但力道却着实不弱;周成就更不用说了,精瘦精瘦的他看起来只是一个特别普通的而已。
这天对一家农民来说已是不晚的了,因为他们要将自己取得的农产品除去自己吃用的很小一份外的那很大一部分拿到市场上交易。而早市是很早的,即便是入了冬。
我们已然知道浙西是笋的天堂,对于笋的优待也不仅仅体现在农民的老坐上,镇上还有专门的农贸市场。里面熙熙攘攘的货物和人群,全都是笋,也全都为了笋。大货车就停在不远的停车区,那些包了百亩、千亩地的农业实干家将会在这一半年大赚一笔,但这些都是辛苦的血汗换辛苦的金钱,也正因这样,许多冬季闲下来的农民直接打起了短工。浙西的这片土地上,没有人是不踏实肯干的。
周成和周大爷肯定不是这类大实干家,他们驶着自家的三轮,后面充其量也就百来斤的笋,他们的顾客不是全国的大买家,只是镇上及周边的居民。主顾是老主顾,卖笋的人倒多了一个。
“呦,周大爷,今儿还带帮手来了。”
“早啊,老周。”
周成控着车把手,小心的驶入人群,偶尔按下的喇叭让原本就拥挤的集市大道更满了。周大爷同坐在边上,与周围和他打招呼的人意义微笑招手示意。“来了。来了。来了。”
“老周大哥,这儿,这儿。”吴大爷听到熟悉的喇叭声就站起来寻了。周家的喇叭不刺耳,是周大爷单独找人换过的,所以吴大爷一下就认出来了。“你们怎么才来啊,我都坐了半天了。”吴大爷说着把占摊位的横着的锄头给收了起来,让他们的三轮开进去。
“哎呦。”周大爷下了车,“稍微迟了一点,没事儿。阿成,把都系搬下来。”
“哎。”周成应着先在地上摊开两张蛇皮袋,在和爷爷把早就依大小分开的笋摆成两堆,车上的货不用一次性卸完,后面放上两筐,保证看起来是有余量就行了。这样人家就不会太讲价格。这简单的几步,再把俩小凳一坐,这简单的摊位就完成了。
像他们这样的小村民是只能够在集市大道的前半段摆的,里面交易的是大流量的客户,后半段需要流通货车,所以位置得抢。可自打集市建成的那年起,每每笋季,这些摊位,这些买卖的人,除了多几条皱纹,多几根白发,少几根白发之外,什么都没有变过。连穿插在集市人群里卖自家小青菜的大娘的吆喝声也都没有变过。
生意买卖上的事,周成是不多问的,他也不会做生意、讲价格。几块几毛的区别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管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他好像都很难拒绝。走进一家服装店,如果试穿了之后不买,他就会满脸通红,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最后,还是会老实巴交地把衣服给买回去。
他听着爷爷不厌其烦且兴致勃勃地和每一个主顾打招呼、做价格。如果是早年,周成是感到无聊透顶的。但在他参与了笋从地里到买卖的整个过程之后,他居然提起了十足的趣味且真切地希望每一根笋都能卖到更好的价格。他着实是一个农民了,他此时怀揣一个农民的心情,也感受着农民朴实的快乐。
双手正托着下巴,他看着来往的人群,他尝试用真挚的眼神让每一个走过的人往他们小却美好的摊位投来目光,然后在这里停留。他不奢望每一个人都会买笋,但他希望有更多的人驻足在这里,然后询问笋的价格,如果可以的话,再唠两句家常,类似于自家老伴和小孩的口味之类的任何话题都可以。他现在居然有点想和过路的人拌上两句价格的嘴,什么贵、什么值,他觉得一切都是极好的。
“咦?”周成看到人群中刚才走过的有一个身影,他觉得认识。那人也和周成对了一眼,二人同时透出惊异的眼神。那人先迈开步子走了过来。周成突然脑子脑子一懵,一种开心和疑惑交杂的情感冒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也对着来人缓缓站了起来。
“周成,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爷爷卖笋。”周成看了一眼边上打着小盹的爷爷,一时竟完全想不出再多的话语,包括面前的人的名字。
“那好,那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见啊。”那人行色匆匆,或许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周成看到他手上还亮着通话中的手机,大概猜出了点什么。他一下走出十几米远,还不忘回头和周成打个手势。很快,只剩下周成站在原地向人群机械的摇手。“刚才那人叫什么呢?”周成心想。
“有人来过了。”周大爷伸了个懒腰。
“没,没。”
“没人你站着干嘛。”
“没,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