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把屠梦的刀,他们学会了嬉笑怒骂面对人生的难。
1
我的朋友舟小姐从小是个做事风风火火的姑娘,抽烟喝酒逃课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是她十七岁日常的平常插曲。
她跟我说起这些事时,我们正坐在街边的夜市摊吃着串兑着啤酒。
她穿着职业装挑着眉右手往塑料杯里弹了弹烟灰,一支香烟很快就只剩个赤裸着的烟屁股。
有句话说虽然我抽烟喝酒纹身但我是个好姑娘。我一直以为舟小姐就是这句话里说的典型。
可街坊的大爷大妈们不这么看,她是小区里的劣质青年代表,还是不顾现实脚踩着浮云的小太妹,拿着根画笔把生活的柴米油盐都丢在了脑后。
当然一同丢掉的还有手夹着公文包戴着金链子成天混迹于酒桌,人前马后打关系的她的父亲贾傅。
"你知道吗,我顶看不惯那老头出门打着领带拿着酒水去拜访那些生意伙伴的样子。”
2
舟小姐从小跟着老贾参加各式各样的聚会酒席,一桌子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个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大叔各自打着小九九,都盘算着怎么把最大的一块蛋糕往肚子里塞。
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更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生活的角斗场,里面各个战士都是满脸横肉秃了顶的中年人,毫无美感。
战队里的等级按照身家资产、生意估值来进行荣誉排位,简洁明了。
而她的父亲贾傅是个刚好挤入队列的末等兵,凭着一股没来由的冲劲和经年累月积累下的察言观色的本领气喘吁吁地跟着这支浩浩荡荡的致富队。
十七岁时的舟小姐完全是中年贾傅的反面,不沾烟火,为年轻时的怦然心动不知道撞死了几头心上的小鹿,还是勇猛地一往无前,提着画笔就能度过地球上的黄昏日夜。
而贾傅在生活面前练就了左右逢源的本事,拿着支水笔在账单上勾勾画画,专注于一幅幅金钱的流水账。
他早年丧妻,这么多年无数次与陌生女子的邂逅最终都以她爱我的人还是爱上我的钱的庸俗问题结束。
贾傅心中的小鹿早已不像他的女儿舟小姐那样活蹦乱跳,拥有百分百的治愈力。
这样的父女是一对好像永远不能和解的矛盾体,里面是理想和现实对立的一道道沟壑。
3
十七岁的舟小姐天天逃掉经济学的课,对着学校后山的河流架上画板一画就是一整天。
而整天忙于打理生意的贾傅也只是怒其不争,只能每次以板着脸的沉默表达他对其混迹日子的不满。
贾傅是最希望舟小姐能成为做事毫分不差、生意场上既有学识又有胆量的职业经理人的。
这样便能够帮他打理渐渐铺开的事业。
没儿子又没读过几年书的贾傅在这两点上吃了不知道多少亏。
过去几十年他匍匐在泥泞的金钱斗争中喝下一杯杯明码标价的酒水,养肥的肚子上一层层游泳圈成了老式生意人之间默契的入场牌。
他们在夜总会的小姐、无暇顾及的家庭、金钱里转来转去。每日晚上入睡前都期盼着一个赚的盆满钵满的明天。
而这几年,贾傅发现,老一套的酒水生意渐渐玩不转了。乡镇小生意人的关系网在一个个职业规模的大公司面前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用舟小姐毫不留情评价她老头的话来说,这种酒水生意是最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而贾傅对这一评价不置可否,他只知道这些左右逢源让他从一个贫穷的农家少年成为了如今能保家庭温饱甚至富足有余的商人。
他看着女儿舟小姐提着画笔对自己扔来一堆庸俗评价,有些郁闷但也无可奈何心甘情愿地沾染着一身的市井气。
4
从他幼时赶着鸭子,从袖口拿出干馒头填入年轻的胃时,乡长的红旗牌车子呼啸而过的烟尾气喷了他一脸。
同班的乡长儿子摇下车窗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生活教他的最朴素的道理。
贫穷是一种原罪。
藏在床底的聂鲁达诗集除了给年轻的心一点慰藉,并不能对明日的一日三餐有任何保证。
他需要的是实打实的金钱囤积,年轻的诗意藏在遥不可及的另一个幻想中的人生。
当十七岁的舟小姐抬头看清澈的月亮思绪万涌的时候,几十年前十七岁的贾傅在深夜读完聂鲁达诗集中的一句“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和群星”,便提着简陋的包裹来到了陌生的乡镇,俯首捡起了地上的六便士。
几十年间他成了最普通最接地气的中年生意人。
5
父亲贾傅合伙项目被欺骗破了产的那年,舟小姐十八岁。
他们还是像水火不融的两极。
贾傅亲自借了辆小货车带着舟小姐清点家具搬家。
贾傅坐在驾驶位,舟小姐沉默地抱着没地塞的画板坐在了副驾驶。
摇摇晃晃的车程中,贾傅一边盯着前路开车一边难得地开了口,带着股中年人失意后的强颜欢笑。
“小舟啊,你老觉得我不懂你的这些涂涂画画的玩意,好了,以后我可有点空听你说说这些东西了。”
“你别看你老爹这样,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也懂几句诗的。那个诗人叫什么,想起来了,聂鲁达,他不是有一句诗吗?”
“你就像寂静的夜,拥有繁星。对吧,是这样说的吧?”
那时撇见舟小姐还是用固执的后脑勺对着他,望着窗外。
贾傅停下了车,看着倒计时的红绿灯,怔怔地说:“小舟啊,其实老爹我也不知道每天跟这些个人精打交道有什么意思?成天都是喝酒生意,别看你以前一直画画我这么反对。说起来都怕你笑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想当个诗人,就像……”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了头,接着说“就像刚刚说起的那个聂鲁达一样。”
第一次听着贾傅这个满口生意的中年人讲起这些胡言乱语。
坐在副驾驶的舟小姐还是望着窗外,懑懑地回了一句:“老头,你说错了啦,别不懂装懂,那句诗是‘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和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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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我面前回忆到这的时候,舟小姐拿起啤酒又给空杯子斟满了。
她笑笑说:“那时,我还挺感谢那次破产的。因为第一次感觉这个没品味的老头有点可爱。”
后来的故事没有峰回路转,中年人贾傅没有能东山再起,他和女儿舟小姐过着精打细算的勉强温饱的日子。
而舟小姐从那次父亲的胡言乱语后也没再逃过课,几百的进口画笔换成了十几的廉价画具,偶尔会画上几张。
一路舟小姐成长成了更贴近她父亲当初期盼的那样的职业经理人。
而这一次,她跟贾傅一样,对现实没有愤怒,心甘情愿地在日常里煮起了羹汤算起了账本。
后来处于比中年贾傅的乡镇生意场更精致也更浮华的华尔街,舟小姐不用赤裸裸的贴须奉承,也免不了细致谋略,规划更为体面的利益分配。
无处不在的知识焦虑、信息更新也在压榨着舟小姐年轻的诗意。
7
如今从华尔街回国后的舟小姐,在难得的休息日还是会到学校后面的溪流边拿起画板画一天。
二十九岁的舟小姐发现她没以前画的好了,而且无论她是不是逃课还是上班偷溜,她口中那个庸俗的生意人贾傅也再也不会板着脸来抓她。
曾经梦想成为诗人的她的父亲贾傅因为几十年生意场上灌溉下的酒精肝病重去世了。
生活还是看上去波澜不惊,曾经抽烟喝酒逃课的十七岁的舟小姐到如今成为看股市穿上正经职业装学会忍耐,在谈判场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厉害生意人。
不过她还是偶尔忍不住在对手走后问候百遍对方祖辈,这种时候才了解到老头贾傅笑盈盈面对失败侮辱的不易之处。
“嘿,这段回忆是不是特无趣?我老爹后来就是个失意的中年人,还秃了顶。这也就是个普通的成年人的故事,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舟小姐朝我笑笑。
我看着曾经对她父亲贾傅叫嚷着质问“你懂什么是理想吗”的二十九岁的舟小姐,眉宇间带着刚刚下班的疲惫。
但却比十七岁的我的朋友舟小姐身上更多了份融于生活的坦然。
她年少时纹着火焰纹身的手臂上代替着一只趴着入睡的温和的猫。
每次职场上不爽时,舟小姐还是会躲到画画里找些宁静,就像中年人贾傅带着从聂鲁达诗集中剪下的那句诗句的纸片,一直放在钱包里一样。
这些渐渐腾不出时间顾及的小理想还是成为了他们秘密的休憩地。
8
故事讲完了,舟小姐就像曾经的生意人贾傅一样休息好之后,喝完酒明日又摇身一变成为看上去没有弱点的成年人。
在生活的无硝烟的长枪短炮中嬉笑怒骂,带着一份明了于心的无畏。
每个挺着啤酒肚的大叔,也曾是猎梦的少年。他或许在夜间看着繁星时想起聂鲁达的诗句,年轻的心像烈马一样扑腾鲜活。
而每个涂着口红穿上精致高跟鞋穿梭在会议室的女孩,也曾是在画中造梦的少女。
只是就像每个年轻过的人一样,后来在岁月这把杀梦的刀下成长为了更无坚不摧的成年人,学会了嬉笑怒骂面对人生的难。
他们会和每个人一样大步向前,面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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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安居乐业一直到尽头。
END
文字源自 | 喜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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