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点醒来,初冬的空气干燥微凉,万物安详,唯一跳动的是街角昏黄的灯光,路灯也是将醒未醒。看着天际从漆黑到慢慢泛起光亮,蒋勋的话跳进脑海,“能看到光停留的时刻,都是我们人生中极致的时刻”。微弱但饱满的晨光,温柔地让人迈不开步,当下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安静地看着,不悲不喜。
回过神之后,发现自己似乎明白了这句初看时并没有看懂的话,所谓的极致并不指成就或者地位,而是我们终于肯做这件最简单也最难的事情,停下来,专注地,观察自然和内心,捕捉到光的存在,重获平静。
洪荒自然里有大创造的气度。明月白露,光阴往来,时间是黑夜也是黎明,永恒流逝不停歇,但也在周而复始地轮回,由此生四时,长百物。是来也去,也是不来也不去,光阴大度如此。相比之下,个人的得失爱恨微不足道,人从困顿中抽出时间静观自然,应该是能看到率真和洒脱的吧。
这个道理我们都是懂的吧,但我们又是这么容易就忘记了,又复困于一己情绪,总要有人提醒才会在心里贴个备忘,提醒自己去感受每刻时间的饱满,去看每种生命的存在,提醒自己最简单的哲学。
我最近的提醒来自蒋勋。
感动于蒋勋对生命的慈悲与虔诚,一本《舍得舍不得——带着金刚经去旅行》我基本上是一字一句读给自己听而看完的。他没有正面解金刚经,而是把那些他参透的参不透的理融进了他说诗说画说地方说时代之中,以柔软心述说着他对生命的不同存在形式的致敬。
他尊重生命的自由,所以他在书里破了很多标准。他破城市更新,把属于城市的记忆抹去之后,天长地久的感觉一失去,那还有什么可以笃信?他破大众审美,赞同老子的“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美变成了标准之后就失去了生命力,美不在于技巧,而在于事物在时间里经历的成住坏空。他破专业标准,专业成为束缚艺术的借口,让艺术家回不到人的原点……
但在这些“破”的过程里面,他一直在用商量的口吻和探讨的态度,甚至陈述句都有着回旋的语气。不暴烈不醉人,不强行植入观点,不绑架读者感情,我想也许就是蒋勋参透了无常的理,懂得没有绝对的是非,所以才无意定下任何标准吧。这是蒋勋理解世界的柔软心和宽容。
佛理说,以柔软心除挂碍。挂碍应舍,因为执着就是贪,那执着于舍得,何尝不是一种贪念,不是另一种舍不得?我又想起清晨的第一束光到来的温柔时刻,我虽专注凝望,不言不语,不悲不喜,但我仍执着,执着于这些生命的感动片段,仍然舍不得对生命的感悟。对于只能活一次的人生,我还是放不下的。若是真的我们身上的时光一掷如梭,这岁月堂堂,那堪舍得?
转头窗外,天既白,时间已换上了另一副面貌,想起川端康成也在凌晨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告诉自己如果一朵花很美,就应该活下去;想起蒋勋在书的结尾印的那方“舍不得”,阴文,似乎也在说,就算知道要舍得,心里还是隐隐有放不下的东西。
还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