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风吹着，天空是苍白的颜色，白中带着一点浅蓝，显得格外苍茫，街边的法国梧桐只剩了光秃秃的树枝，为这座黄河边的北方小城平添了几分凄清。只是今天周五，下午四点刚过，市立高中门口开始拥挤起来，古往今来的惯例都是高三一个月只放一天，今天恰好是高三放假的日子。

蒋珍对于这一天假期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她只想好好睡一觉，老师们也知道孩子们不容易，所以没有布置课外作业。蒋珍在教室里留了一会儿，她家离得很近，早回去家里也没有人，她讨厌人多拥挤。不到五点，原本热闹的校园已经变得寂静，蒋珍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稀稀落落的学生，意识有些恍惚，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直到门卫大爷开始清楼。

高三对于蒋珍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她自己并不是很清楚。她没有雄伟的志向，每天只是重复单调的生活，家、学校两点一线，满脑子只是学习，但蒋珍又不是那肯踏踏实实扑下身子学习的人，倒也不至于浑浑噩噩过日子，但是总觉得生命中少了点什么东西。

蒋珍裹了裹自己的羽绒服，戴上口罩。蒋珍怕冷，特别怕。每到秋冬时节她总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仿佛这样才可以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门卫大爷还是一样的和蔼，他温和的看着这个裹成球的小姑娘：“好不容易放假还不快点回家，我可要锁门了啊。”

蒋珍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外走，“想等人少一点再出去，大爷您辛苦啦。”

学校门口的小吃店总是比小吃街还有特色，蒋珍今天并不想回家吃饭，这样干冷的天喝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蒋珍是个面食动物，各种面她都喜欢吃。学校门口的兰州拉面和牛肉板面都很好吃，给妈妈发过短信后，她纠结了一会儿进了牛肉板面家的门。

今天来吃面的人出奇的多，若是换作平时，蒋珍肯定走了，但今天蒋珍莫名贪恋面馆里热气腾腾的感觉，这儿是除了被窝里最暖和的地方了吧。

蒋珍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老板娘和蒋珍熟悉，指了指一个靠里的桌子，那儿只坐了一个人，灯光有些暗，蒋珍往那边看了一眼看的并不仔细。

“闺女，上那儿和那个小伙子坐在一起好吗？”

蒋珍有些犹豫，毕竟她才是那个后来者，应该询问那个人的意见吧。老板娘看出了她的犹豫，拉着她走到了那个人面前，“小伙子，今天人太多了，让这个小姑娘和你坐一桌可以吗？”

那个人一愣，随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当然可以啊。”

他指了指他对面的空位，“坐吧，小姑娘。”

蒋珍说了一声谢谢，就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一份小份的牛肉板面，加蛋加豆皮。面上了之后蒋珍想要放辣椒，但是胳膊不够长，那个人伸手帮她够过来，蒋珍小声说了一声谢谢。蒋珍低头加辣椒，一勺、两勺，她一抬头那个人正在温和的看着她，“小姑娘很能吃辣啊。”

蒋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无辣不欢啦。”

虽然是个陌生人，但是蒋珍对他没什么防备，后来蒋珍回想起，这就是同类之间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吧。

话题从这儿开始了。原来他不是本地人，只是来这儿出差，明天就要回去了。蒋珍问他的名字，他掏出背包里的纸和钢笔，工工整整的写下了他的名字。

三个字：顾西至。后面还有他的微信号，顾西至递给她。

蒋珍点头“哦”了一声，接过纸来工工整整的写下她的名字。展开给他看了一眼，确认他看清楚了，把纸片工工整整的叠好放进笔袋的夹层里。

他留微信号的方式刚刚好，即给了蒋珍选择的权利，又给了他们两个机会，他似乎笃定了蒋珍一定会加他。

他是陕西人，但是没有一点口音，声音温温和和的，仿佛永远不会发火，软绵绵的尾音倒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蒋珍记得那天很冷，她脱下羽绒服叠好放在凳子上。她抬头看向门外，玻璃门上氤氲着一片水雾，任何外面的景色都看不清。似乎来吃面的都不是一个人，大家有说有笑。

蒋珍是一个人，顾西至也是一个人，但他们就是两个人了。

蒋珍是话多的，顾西至又特别会聊天，一顿饭下来两个人像是找到了知己，聊的格外投机。最后是顾西至的主任打电话找他，他才不得不离开。蒋珍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分别，以至于蒋珍都觉得自己有些冷血了。

但当蒋珍看他起身穿上风衣，笑着对她说；“有缘再见啊，小姑娘。”蒋珍点了点头，举起笔袋晃了晃，意思是手机联系啦。他稍稍一愣，随后也跟着点了点头。

顾西至走后，蒋珍又自己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有些辣的面汤，看着店内来来往往的食客，她想着：果真是他在的时候才是有趣的啊。

二

那天回家后，蒋珍迅速加了顾西至为好友。他的头像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男生，蒋珍看着很舒服。不知是顾西至在迁就蒋珍还是他们就是投缘，两个人的聊天异常轻松。

蒋珍总是懒的，顾西至也懒，能连麦、发语音条的时候他们绝不打字。声音总是可以暴露一些情绪的，远比屏幕上冷冰冰的文字生动得多。蒋珍是个心理比较早熟的小姑娘，她有许多小心事都写进了日记里，每天都记。认识顾西至后，她开始将一天发生的事儿讲给顾西至听，顾西至毕竟是过来人，有些不开心的事儿顾西至三言两语就能讲得清楚明白。

或许是高三太过敏感乏味了，又或许是顾西至原本就太有意思了。蒋珍的日记本里出现顾西至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有点像十二三岁少女写那个心仪的篮球男孩，明明白白的感情，却只敢用这样隐晦的方式表达。

怕打扰他，又怕错过他。

蒋珍从前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中缺了些什么，如今觉得心里满满的，每天单调的生活、枯燥的学习似乎都有了乐趣。

那年寒假蒋珍在胸口动了一个小手术，手术很小却是蒋珍从小到大第一回做手术，难免害怕。在手术的几天前蒋珍便告诉顾西至了，顾西至问了病名，仔仔细细查了这个手术的情况。

那天连麦，顾西至第一句话就是：“小姑娘，手术我查了，没有风险的，别害怕。”

蒋珍知道是小手术，也知道没有风险，但就是害怕，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嗯”了一声。顾西至一听知道她还是害怕，叹了口气，“害怕什么啊小姑娘，我这不在嘛。”

蒋珍本来想怼他一句：你在有什么用啊。但又想了想，似乎他在真的是心安了不少。他不用做什么，单单是存在就已经是很美好的事情了。

手术很顺利，转眼便到了春节，顾西至家春节忙的很，也不知从那一年开始的规矩，七大姑八大姨都往顾西至家去。顾西至的小侄子成功霸占了他的房间，小孩子一睡觉，顾西至也不敢弄出动静。已经成为每天的必修课的连麦，不得不在一些零零碎碎的时间空隙中完成。比如他去买菜的路上、送亲戚去车站的返程途中，蒋珍不许他开车打电话，他总用自己是老司机和用蓝牙耳机呢搪塞过去。

蒋珍觉得她好似通过每日断断续续的描述认识了顾西至从小生活的地方，认识了他说的那些人，如看电影一般知道了他人生中的前二十六年，没有她的前二十六年。

他和蒋珍都是不缺朋友的人，也不缺交心的朋友。他们不孤独，却又最孤独。他们习惯了按别人的喜好说话，说迎合也不过分，这是他们惯有的保护自己的方式，或许他们都忘记了自己最喜欢什么，最想要什么。

蒋珍懂他，因为太懂，所以心疼。蒋珍总不敢说出这样的感受，因为八岁的年龄差让他们之间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个界限或许他们自己感觉不深，但是身边人总是一时无法接受。他们或许觉得顾西至套路，或许觉得蒋珍天真，总之在他们看来这段感情无论如何都是极度不相配的。

顾西至的家乡是个不出名的小地方，蒋珍从前从未听说过。但当蒋珍听顾西至说后，她突然发现这个地名的出现在她的生活中逐渐多了起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蒋珍留心了。

蒋珍总想去那儿走走，在顾西至说的那条都是学校、下雨天会特别拥挤的路上走走，去看看他的中学、他的大学，不知道他口中的那家网吧还开不开，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擦肩而过，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蒋珍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像是一场梦，她总担心梦会醒，又不敢把这样的感受告诉梦里人，

蒋珍也不知道顾西至是否与她同为梦里人。

三

2018年初朋友圈兴起了一款日本的游戏：旅行青蛙。蒋珍也养了一只蛙儿子，她问顾西至可不可以当蛙儿子的爸爸，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蒋珍叫他顾蒋。蒋珍每天晚上10点半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登陆软件看看蛙儿子回来没有，有没有带回来什么东西，再截图给顾西至。蒋珍建了一个相册：顾蒋的成长日记。顾西至每天都会看并且留言。

有一天蒋珍回家后还没来得及连麦，她问：“顾西至，你在做什么呀。”

他回：“在看《最强大脑》，还有陪我家小可爱看儿子。”

这句话蒋珍记了好久好久。

高三下半学期蒋珍特别的焦虑，是那种无缘无故的焦虑，每晚都睡不好，会做很多的噩梦。那段时间都是顾西至陪她连麦睡觉，一般都是蒋珍讲一些白天发生的事儿，简单的说几句，哄她在十二点之前睡觉，而他总会等她睡着了20分钟之后再去睡。

蒋珍本来觉得没必要，但突然有一天她恍惚间做了一个噩梦，可能离说睡觉不到十分钟就突然惊醒了，她对着麦叫顾西至，他立刻答应着，说：“我在呢，我在呢，去睡吧，我一直在呢。”

蒋珍安安稳稳地再次入睡，突然明白这大概就是安心吧。

到了高三最后的两个月，蒋珍的手机被没收了，蒋珍不在的时候，顾西至会给她发些消息，有时候发的少，有时候发的多。每次蒋珍上线都能看到好多未读，那种感觉特别的好，心里暖暖的。

蒋珍也专门找了一个本子每天给顾西至写点东西。有的时候抱怨一下学校的日子真难过，有的时候期待一下马上就要毕业了，更多的时候是在诉说着思念。

2018.4.13：今天下了场小雨，不像春雨倒有点秋雨的阴冷，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余光中有篇文章叫《听听那冷雨》，这是我少有的喜欢的语文课本上的一篇文章，总想把这篇文章背下来，但是太长了。这种日子总想睡觉的，天地为床榻，好好睡一觉，也不管什么高考中考只想痛快的睡一觉。

2018.4.14：昨天中午看新闻，新闻结束后有航拍的全国各地春景，特别好看，最后一幕好像就是陕西，太美了，突然很想你。晚上回家不开心，翻出了指甲油，涂上了大红色，开心了不少，就是要让自己开心啊！想你，还有56天。

2018.4.21：昨天上线没有见到你，不开心，挺想你的，顾西至，你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颗星星。

2018.5.23：太快了，一转眼只剩15天了，订好酒店了，九号大概就要去重庆。但这几天心不静，很累，加油啦！

2018.6.6：明天高考，一直期待盼望的这一天来了，心里很难讲清是什么感觉。昨晚梦到你了，梦到你和我打电话，日常也很真实，好像见家长了，我妈还问你，但是明明不可能啊，那么多的好时光，一眨眼都要过去了。

蒋珍的高考很顺利，正常发挥，她考完回到家的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往置顶对话框发送：顾西至，我回来了。

他立刻回复：我在呢，小姑娘。

四

高三结束那天晚上他们聊到了凌晨四点多。

顾西至说到高考期间他的工作：“我们去学校保电，看着一个小姑娘特别像你，我就想要是我在你们那儿我就能去接你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哦对，你爸妈在呢，轮不到我。”

蒋珍小声的说：“我自己回的家。”

6.9蒋珍去重庆参加自主招生的考试，在机场候机时，蒋珍站在机场的落地窗前和他打着电话，他大学最好的一个朋友结婚，他忙完了悄悄和蒋珍说话，有人来抢他手机，说着：“和谁打电话呢？”

蒋珍听见顾西至向来温和的声音有点着急了，“哎，你别抢我手机。”

蒋珍突然开始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边，当别人这样问他的时候，他能甜甜蜜蜜的回复，“和我对象说话呢。”

6.11晚上蒋珍和他打电话的时候，蒋珍说：“顾西至，我们在一起吧。”

他说：“小姑娘，别傻了。”

蒋珍急了，“怎么是傻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你不喜欢我吗？”

接下来是顾西至长时间的沉默，还是那句：“小姑娘，别傻了，我们不合适。”

蒋珍有些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明明这么甜蜜。她的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就是因为不合适，所以你根本不想跟我试试，所以你就能无视你的喜欢无视我的喜欢，让我这么难过。”

顾西至沉默了很久，他再开口时嗓子很哑，他吸了吸鼻子：“我骗了你两件事，我告诉你的名字是假的，还有，我有女朋友。”

蒋珍爸爸订的房间很舒适、温馨，凌晨一点重庆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窗外灯火通明，门外的走廊还有脚步声和讲话声。在庞大的人世间，蒋珍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蒋珍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她是怎么过来的，她比她自己想象的平静，她问顾西至：“你幸福吗？”

“就还好吧，日子就是这样过，我们很合适。”

顾西至的声音很平静，似乎还有一些提起自己爱人的幸福感。

“那我算什么呢？”

顾西至一直说着对不起，蒋珍说：“不怪你，以后不会打扰了。”

那天晚上蒋珍到凌晨四点多才睡着，枕头上铺着的蒋珍自己带的床单，已经湿透了，蒋珍连续哭了三天。

没有他的日子蒋珍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有时候会听她收藏的顾西至曾经发给她的语音条。或疲倦、或温和、或甜蜜。顾西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蒋珍听着哭的不能自已。

蒋珍甚至都不敢对闺蜜说，他们两个为什么闹僵，她不想自己的闺蜜去骂他，她听不得别人说他半句坏话。

五

蒋珍的手机在晚上一般都是静音关机，但6.27晚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静音。凌晨两点多一个电话把蒋珍吵醒了，是顾西至。其实蒋珍不该接，但她还是鬼使神差的接了。

顾西至喝醉了，声音像是哭过。顾西至总是哭，偷偷的哭，不肯给蒋珍说，但他哭后鼻音很重，还爱吸鼻子。蒋珍有时候叫他：小哭包。

蒋珍刚开始气势汹汹的：“您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你给我打电话对得起我，还是对得起你女朋友？没事快点挂了吧。”

顾西至嗯了一声就挂了，蒋珍觉得好气又好笑，再看一眼手机，qq上顾西至的好友申请却过来了，蒋珍又鬼使神差的点了同意。

蒋珍还是凶巴巴的一句一句的怼他，她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就知道让我难过。”

突然顾西至很委屈的开口：“我没有女朋友，我是骗你的啊。你怎么什么都信啊，我想让你离开，我们没有结果啊。”

“我就不难过吗？我多喜欢你你不知道吗？你看不出来吗？可是我怎么舍得让你跟我去冒这个险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给不了你未来啊。”

那一瞬间蒋珍好不容易觉得不会再为他所动的心又开始喜他所喜，忧他所忧。

对呀，这是她喜欢的人啊。

蒋珍和顾西至在一起的突然，可能是蒋珍的哭太委屈，可能是顾西至那天头脑不清楚。顾西至说他其实没想好，蒋珍知道如果他想好了，他们也就分开了。

蒋珍是太喜欢他了，他们在一起七天，是蒋珍这么久以来最开心的七天，却也是最不安心的七天。她每天晚上都会突然醒来，两点多又或四点多，她怕顾西至会突然离开。他们的联系太少了，就只是通过手机，蒋珍没办法立刻到他面前，也没办法真真实实的拥抱他。

顾西至平时七点半起床，往往六点半就醒，蒋珍把静音关掉，他一发消息就和他一起醒来，然后打电话到七点半，就这样送他去工作。

蒋珍总想无时无刻粘着他和他说话、打电话，很奇怪，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有没话题的时候，总是有那么多那么多有趣的事情要分享。

昨天主任给的两个桃子上顾西至画的画，今天他看到的奇怪的大虫子……

就是这样平常的琐碎的小事，让生活变得如此生动。

在一起七天，他们好像没干什么特别的事情，甚至都没有一起看过一场电影，但日子甜得就像一场梦。

蒋珍给顾西至的情书里写道：或许刚开始的时候我喜欢你的克制有礼，但我现在更喜欢你的放肆，对我的放肆。想看你吃醋，虽然我不怎么让你吃醋。想听你软软的哼，想听你说老婆我好喜欢你。你那忍来忍去的占有欲，想忍又忍不住，可爱的很。

你不会孤独，有我陪着你。

我会安安静静陪着你，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但是你找我都会在。或许我是一个挺狠心、自私的人，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只爱自己，但是我现在也爱你。

小哭包，你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人了，当然也有很喜欢的、比较喜欢的、喜欢的人，但是他们都不是你。尝试过就安于现状，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最后发现，那真令我难过，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开心。

你是令我最开心的啊。

你总是心口不一，总是说些假话。想气我的时候，真的能把我气死。心明明很软，却装作那么那么的坚强，虽然你是男孩子，但我也要保护你。我们换换吧，让我做你的超级英雄，你就做我的小宝贝好了。

不要再哭啦，我的小宝贝。跟着我走就好了，牵着我的手，我带你往前走。

我喜欢你，很认真的喜欢你，希望你也会很喜欢我。

爱你

六

分手那个早上蒋珍醒得很早，她好像知道有事情要发生，晚上做梦的时候梦到顾西至提分手，她醒来看到很多的语音条，顾西至的头像换成了全黑。

她一条条的听，她听到顾西至说：“我走了，我真的走了，在你醒之前我再陪你一会吧。”

“可能我的前女友们都不如你，但她们就是年龄刚好的时候遇到对的人，你很好，特别好，但我们不是对的人。”

“小姑娘，人生还长呢，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那天蒋珍哭了很久很久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她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我们就做好朋友吧，我知道你要说分手，就这样吧。”

当天晚上他们去看《我不是药神》，不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地点，但是一个是八排六号一个是八排七号。

蒋珍身边全都是情侣，只有她是一个人，她紧紧拿着手机等顾西至给她回消息，当天晚上顾西至有一个饭局，手机又没电了，在饭店里给手机充了电立马给蒋珍回的消息。

顾西至回消息的那一瞬间，蒋珍的眼泪就下来了，蒋珍告诉自己是电影太感人了。

顾西至曾给她说过他的前女友，刚认识的时候就说蒋珍和她很像。都是学理科的女生，逻辑很清楚，人也很有趣。他们在一起了大半年最后因为女生读研两个人分了手。

巧合地很，蒋珍的专业也与顾西至的前女友一样。

他曾玩笑过：“或许你们之后有机会认识，如果认识，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蒋珍问他：”你希望我们认识吗？”

顾西至想了一会儿，“还是算了吧。”

蒋珍记得很清楚，他说过一句话：“之前她告诉我，被留下的人最难受，我家里的东西都是我们一起买的，我看着这些东西总是想到她，有时候我下班回家，看到房子里空荡荡的，我好难受。不知道她在北京过得好不好，还有没有人让着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姑娘，你的未来还长着呢，不值得。”

蒋珍说：“她没有为你留下，你怎么知道我不肯呢？”

他停顿了一会儿，“傻不傻，我都没有让她为我放弃，怎么可能让你呢？”

蒋珍曾发过发了一条说说：

“1077公里代表着什么呢？8岁代表着什么呢？

就是我可以给你打电话，但是我难过的时候不能抱着你；就是我可以陪你聊天，但是我不能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就是我想对你负责，但我甚至无法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恋爱；就是我想陪你一辈子，但是我没有这个机会。”

下面有很多人评论说：只要有爱情不要考虑那么多的现实因素。

但是真的可以吗？

顾西至说过一句话：“如果我早三年认识你，我辞了工作去找你都可以，可是没有如果啊。”

顾西至给蒋珍看过一张截图，他给她的备注是“十二”，蒋珍问他为什么，他说：“有首歌叫《十二》，去看看评论吧。”

“爱人，十二画；恋人，十二画；家人，十二画；朋友，十二画；妈妈，十二画；故乡，十二画。十二的名字叫难忘。”

蒋珍也跟着他把备注改成了十二，后来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十一”，“十一”是故人，爱人、恋人、家人都少一点，“十一”的名字是遗憾。

但如今静静躺在列表的是没有备注的他，没有备注才最能体现蒋珍的心情，奢望、难忘、遗憾、偏爱，他只是他。或许顾西至这个名字都无法代表他。

七

蒋珍最后来到了青岛，一个温和的城市。

蒋珍坐321线公交从起始站到终点站，脑子里都是他；蒋珍听着《体面》沿着香港东路一直向西走。她觉得她做得足够体面了，可是真的好难过啊。

我爱你不后悔，也尊重故事结尾。

青岛渐渐冷了，蒋珍的学校离海很近，没有建设完善的风景区晚上十分冷清。学姐陪她一起在小岛上走，只有海浪声和风声，青岛晚上也是有云的，大片的云彩泛着灰白的光，海风吹着他们渐渐移动。海上有零零星星的灯光，约是不曾归航的海船。

学姐说：“把委屈喊出来，天和海会陪着你。”

蒋珍想了半天，憋着泪喊了一句：“顾西至是猪！！！！！”

后来学姐写给蒋珍一封信：……珍珍，我可能到现在都不如你绝决，但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你气成那样，说到顾西至你顿了很久喊出来，“顾西至是猪！！！！！”如果你真的释怀，我一定会为你感到开心，但也一定会觉得遗憾……

后来顾西至找了女朋友，他对蒋珍说：“小姑娘，如果这个合适的话，我就考虑结婚了。”

再后来蒋珍和顾西至打电话，熟悉的声音，也是熟悉的他。

他说：“一会儿可能有电话打过来，我要去接的。”

蒋珍笑着说：“好啊。”

好像“好啊”还没说完，那边就没有动静了，她打开连麦的界面：对方正在打电话，请稍后……

不用他多说蒋珍也知道是他的女朋友，难过，却也没有太难过。她打着字，写着他们的故事，听两个舍友和她们各自的对象打着电话。

很甜蜜，就像他们的曾经。

顾西至渣吗？或许别人觉得是的。但蒋珍太过了解他了，这是他觉得对两个人最好的选择了。

她尊重他的选择，也尊重她自己。

真正的离别从来不是山崩地裂的死生不复相见，而是明明还记挂，明明还不舍，但我们还是在人潮中走散了。

蒋珍知道世界很大、余生还长，也知道她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终有一个人会陪她把余生走完。

但是她知道，那个人再也不是他了。

End

蒋珍总想起有一回顾西至喝醉了，他不承认自己醉了，原本好好的打着电话，也没什么不一样，蒋珍也觉得他很清醒。大约是太困了，他嘟嘟囔囔的叫着蒋珍的名字。

那时候蒋珍刚好感冒了。

“你别感冒啊，你感冒我好心疼啊。”

“傻傻的，怎么能感冒呢？”

“你不想挂就不挂了，都听你的。”

“我也不想让你难过，可是我没办法啊，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好孤独啊，只有你明白，我谁都不能说……”

“小姑娘，我没有办法啊……”

那天很冷，青岛下了入秋以来最冷的一场雨，他在那边嘟嘟囔囔地说，蒋珍躲在被窝里不敢哭出声，不一会儿枕头都湿了。

蒋珍到如今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是不是真的，他是否真的说过那句话，那句长久的沉默之后的、带着哭腔和无奈的醉话。

“小姑娘，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