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婆婆今年六月份的去世，一家人用过圣诞午餐后，便从花园里剪下了初夏最美丽的花朵，带好装水的花瓶，前往墓园祭拜她。
墓园里已经零零星星地站着一些前来做圣诞吊念的人们，三人一群，两人一伙，带着鲜花和水桶，静立在自家亲人的墓碑前。
初夏的暖风吹开了墓园里的花朵，绿树成荫的过道上行走着来往于墓碑之间的吊念的人们。
这是南半球最温暖，最美丽的季节，也是怀念已经离世了的亲朋好友们的最忧伤的季节。
我与女儿们走过一座座墓碑，泛泛地阅读着逝者家人们的祝福和怀念。
“妈妈，你看这个男孩子长得多好看…他才活了十六岁！”
大女儿的脚步停留在一座巨大的墓碑前。
墓碑的中间，是用岩石雕刻的一把倒插着的猎枪；在猎枪的左侧，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的男孩，在他的照片下方雕刻着他的出生和去世的日子，以及家人们对他只言片语的思念。
在那把猎枪的右侧，是一对老夫妇的合影照片，从照片下方雕刻着的字句中我们看到，在这位年仅十六岁的英俊少年去世的十二年以后，他的父亲也离开了人世，享年66岁；而在他母亲名下的日期是空着的，说明他的母亲依然健在。
我们蹲在印满了男孩与家人生前照片的墓碑后面，仔细地查看着他仅仅停留于人世间十六年，却充满了丰富多彩生活情趣的照片。从那些照片中我们得知，他还有一位大他一些的姐姐，他生前最大的爱好是打猎，钓鱼和户外冒险…
“…会不会是因为他喜欢户外冒险而…”
二女儿自语道。
一阵风吹过，我抬头看到不远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远远地站着，默默地望着我们。
“走吧，不早了…”
我拍拍女儿们的肩膀站起身。走过一排排的墓碑，回过头看到那位白发苍苍的妇人走到了那座墓碑前，用手搽拭着碑文上的灰尘，继而付下身体拥抱着那块墓碑。
灰白色的鬓发遮住了她的面孔，白色的丝绸衬衫在初夏温暖的风中缓缓地飘动着。
“请等我一下，我想过去看看她…”
我加快了脚步，朝着老妇人走去。
二
“请问，您是这位少年的…？”
我站立在妇人的身旁，问道。
“…生前的音乐老师…”
妇人抬起头，用干枯的手拭去脸上的泪水，轻语道。
“发生了什么，他才活到了十六岁…”
妇人顿了顿，目光仍停留在少年英俊的面孔上：
“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他的父亲送给他一辆福达小卡车；他开车上山打猎时却将车开下了悬崖…”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新西兰国家一号公路旁的河岸上，静立着的那颗圣诞树。
那是今年圣诞时节刚刚出现在公路旁的圣诞树…
就在三个月前的一个周末的夜晚，五位年龄在十九岁以下的少男少女们在午夜聚会结束后回家的路上，将车开下了公路旁的河谷中；造成了三死两残的重大事故。其中的那位溺水而亡的少女，是大女儿从小学起就同班的同学，家中唯一的孩子…
无独有偶，早在今年四月，与大女儿同班的其他的两位十八岁的女同学在外出野营时酒后驾车，将车开下了悬崖而亡…
短短一年，五位豆蔻年华的少年人因酒后驾车，而未能活到今天的圣诞。
三
“…在安迪的父亲去世后，他的妈妈也得了癌症，现在病得很厉害…”
妇人微弱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了墓碑上那位名为安迪的，英俊少年的故事中。
“我想，他父母的病因，一定与他的早逝有关吧？”
“是啊，人有的时候是经不起生活的摧残的。比如说我吧，我刚刚从基督城的医院里出院。医生对我说，我的生命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以后，我就会跟安迪见面了…”
老妇人顿了顿，手指仔细地擦拭着少年的照片：
“…他生前曾是一位开朗，聪明，有音乐天赋的少年…只是生命太短暂了。最可怜的，是被他留在身后的父母…但是无论如何，他的生命中曾经充满了爱…”
妇人回过头，用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我，接着说道：
“…五年前，我发现与我结婚近三十年的丈夫，竟然是一位儿童性犯罪者；他在将他的罪恶之手伸向我的学生们的时候，被学生们的家长们举报后逃跑，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随后我才发现，他串改了有关我家财产的法律文件，只给我留下了二十分钱…我费尽全力，才将属于我的那一半财产追了回来…
“上苍是公平的！他的罪恶得到了公正的审判，他将会在监狱里度过他的余生…”
“哦，真的好抱歉…”
我被妇人简短而平静地诉说惊呆了，不知如何去安慰这位历经沧桑，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妇人的面孔上略过了一丝坚定而又坦然的微笑：
“…但是你知道吗？这场大病使我决定不能就这样离开这个充满了美好与悲伤的世间；我还有四十几位学生们在等待着我把我音乐的技能传授给他们，我知道只要我努力地活着，上苍就会为了这个使命，而给我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