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初遇的惊艳,终抵不过似水流年,一等便已然千年。情到深处,终至薄凉,能让一个男子花尽心思去折磨的女子,必是走进男子心底的。爱,是彼此的,恨,亦是相互的。
炎国断魂崖上,风里已夹杂着些许清冷。一个身穿月白锦衣的男子负手玉立于崖上,眼神一直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渊底。他,便是炎国三皇子,亦是炎国的战神——云黯。霍亦从远处赶来跪在云黯身后,深情凝重。
霍亦:三皇子,王上亲带四十万大军已经压进,看样子是想让三皇子永远留在断魂崖下。
云黯眼底似乎不起丝毫涟漪:“哦,看来我对他的威胁还真不是一般小呢,居然肯让他亲率四十万大军来追杀我。要知道炎国皇庭那些卫军可都是我一一精选的,个个以一顶十。”
霍亦:“那些士兵若知道北阳澈是用何种手段才坐上那王位的,必定会站在三皇子这边。”
云黯冷笑:“霍亦,若是我真的有意夺回王位,你觉得我会允许北阳澈如此存在着吗?呵呵,我的王位不是输给了北阳澈,而是输给了那个女人,那个将剑狠狠插进我胸膛的女人。
想到她,云黯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卷入胸口的凉气将他从思绪里拉出来。看来,今年炎国的冬天该是很冷的。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云黯转身对着霍亦。
云黯:一个北阳澈,我从不放他在心上。然而我云黯发过誓,我的死,必要她相伴。霍亦,我们来跟上天打个赌吧。世人都说炎国断魂崖深不见底,飞禽难跃。若今日我跳下去还能上来,便是老天要成全我云黯,若我真的上不来,那么天系再无炎国战神——北阳黯。”
霍亦:“三皇子,难道您要……。”
云黯嘴角微微上扬:“没错,就是传说中的引灵力。”
霍亦:“可是那个青衣女子说过,皇子若是牵动了引灵力,便是欠她一个人情。况且,成功牵动引灵力的几率太小了。”
云黯:“我云黯从来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
霍亦似乎笃定了什么似乎,目光里泛着一些光:“如果有了垫脚石,三皇子上来的几率便会达到一半。”
云黯冷笑:“怎么,难道你要我踩着你的尸体飞上来?”
霍亦只是有意无意的“嗯”了一声。
云黯:“不怕吗?”
霍亦:“十岁,被敌人扔进狼群当成玩物时怕过,当你杀尽狼群,最后却也将金枪插进我的胸膛时,便再也不会怕了。”
远处一片“叮咣”声,云黯似乎远远看见北阳澈高坐在皇撵里,眼底深深的不屑。
云黯:“下一世,我希望你还是会害怕的好。”
话似乎还飘在空气里,云黯却已跳下断魂崖。霍亦嘴角却出现一丝欣慰的笑意。这个他陪伴了二十年,性情冷血到极点的男子,竟然在关心他。会害怕的,该是正常人了,他是希望自己来世生在平常人家的。迅速起身,霍亦也跳了下去。他似乎听到很多人的惊叫声。
“三皇子跳下断魂崖了……。”
“真的是三皇子……。”
“我们炎国的战神难道就这么死了?”
风吹的越来越诡异,卷起了几乎所有的树叶和那夹杂着细碎石子的尘土。当再次站在断魂崖上的那一刻,北阳黯嘴角噬着嗜血的笑。
北阳黯:“老天,看来你刻意要成全我云黯。余衣啊余衣,只有黯渊结界才可以对付得了你,不是吗?而要练成黯渊结界,就必须借助引灵力。”
用眼角瞥了一眼断魂崖,云黯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三个月,仅仅需要三个月,他会再回来的。
三个月后的断魂崖上……
初雪覆盖了断魂崖上萧条的一草一木,像铺满了银色的月光,当他使尽全身引灵力将那黯渊结界逼向她时,她竟毫无闪躲之意,脸上倒是有了淡淡的释然。
余衣:“云黯,你恨我,让我尝尽了世间所有的苦痛。现在,我就让你也尝尝失去心底最爱的痛苦。”
她抬步,张开双臂跳下结界,黑色纱衣随风翻飞的妩媚。他始料未及,但他不想让她死,再次牵尽引灵力抓住了她,纵使这样自己也可能被吸入结界而死去。
余衣看着结界外缘的云黯,闭上了眼。又有谁能知她此时的痛呢?上天如同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他们深深爱上对方,最终却以让对方痛到骨髓来回报彼此的那份爱。
余衣:“云黯,最后一次求你,不要跟我同归于尽可以吗?因为我不想死也跟你在一起。”
云黯的心像被万针穿了心,冷笑,眼里却留下了冰冷的泪水。
云黯:“你当真就如此恨我吗?”
余衣:“不,我不恨你。恨你,就要记住你,可我想彻底忘了你。”
云黯:“可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吗?”
余衣:“黯渊结界,如果选择灰飞烟灭,永不轮回,我便可以逃离你的掌心,不是吗?”
云黯错愕,难道……,可是,当他反应过来,余衣的身体已被结界吞噬了一半。
云黯不顾一切扑向结界:“余衣,不要……。”
余衣看着如此痛苦的云黯,笑着,笑着,眼泪留过唇畔便没了温度。她想,这样一来,他便再也无后顾之忧了吧。
越向黯渊结界里面,云黯的身体便也被结界吞噬一分。看着余衣的身影彻底被结界淹没,云黯突然收回引灵力。若她死了,自己从此便也如同行尸走肉,不如陪她永远留在这结界。再次看向余衣消失的方向,云黯耳边似乎又想起了余衣的声音,思绪被拉到很远的从前……。
十年前,炎国三皇子云黯重回王庭,却依旧不肯改姓国姓“北阳”,不顾炎国王上的接风洗尘,他骑马扬尘而去见一位故人,却在下山时遇到采药的她。她莞尔一笑:“我叫余衣,余衣余衣,便是多余之意。师父说,我生来就是被抛弃的,便给我取名余衣。”
他一定没有告诉她,余衣又言羽衣,也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意,它代表着瞬间的绚丽,那是转瞬即逝却也最为永恒的美丽。
九年前,山上开满遍地的紫罗兰,紫蝶群飞。她说:“云黯,我喜欢你,云山可鉴。”他一定没有告诉她,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喜欢上她了。因为那天在山顶练功的他,静静看着她如何温柔地为那只受伤的小兔子包扎伤口,还傻傻的陪它说话。
八年前,是月圆之夜,她们躺在屋顶上看了一晚的月亮。她说:“云黯,你可知我为什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吗?因为它是最暗淡的颜色,填入任何装饰都是多余,配得上黯淡的我。唯有月光,才能让它刹那芳华。云黯,你就是我的月光。”他一定没有告诉她,炎国冷血无情的战神北阳黯,第一次有了想保护一个人的冲动,这一生便足以。
七年前,,他高红大马,却成了另一个女子的新郎。她说:“云黯,我把现在的你交给她,把过去的你留给自己。原谅我自私的偷走过去的你。”他一定没有告诉她,当他不顾那位倾国倾城的公主和两国皇室贵宾,追她出城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带她远走高飞了。
六年前,他不顾她的乞求手刃自己的仇人——她的师父。她说:“云黯,我不恨你。师父说过,我天生是会被抛弃的,父母如此,你云黯如此,师父亦如此。”他怎能告诉她,如果那天她师父不死,南宫王朝的皇上便会要求他的父王杀了余衣。他又怎能告诉她,她师父是多么爱她,才会深夜潜入他的寝宫跪求他在南宫王朝知道余衣的存在之前杀了自己。
五年前,他在她新婚之日杀了那个爱她至深的男子——北阳凌。她说:“云黯,我会杀了你,因为你伤了我最爱的凌哥哥。”他该说什么呢?因为他不允许她爱上别人。为了她,他可以再次成为众人眼里无情冷酷的那个炎国战神。云黯握住拳头任指甲嵌进肉里:“最爱的是他,是他吗?我决不允许你爱上别人。”
半年前,她将剑刺进他的心脏。等他醒来,帝位已被北阳凌的弟弟北阳澈夺走。她说:“云黯,我终于替凌哥哥报了仇,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那天,云黯彻底恨上了那个曾经坦率说出喜欢自己的女子。在亲卫的护送下,他逃过炎国王上北阳澈的追捕再次回到那个山头,那座遇见她的山,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练成黯渊结界。
此刻,他真的杀了她,真的杀了她吗?“云黯,最后一次求你,不要跟我同归于尽可以吗?因为我不想死也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
云黯突然睁开眼,牵动引灵力跳出结界。当他跪倒在结界外,嘴里吐出的血染红了半地银白的雪。一阵很淡的莲香扑来,云黯抬头,看到了堇。
云黯:“堇姑娘,她确实该恨我,我夺走了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两个人。她说,她注定是被抛弃的,说到底,是我剥夺了她的一切,成全了这份天意。
堇:“云黯,你错了,余衣从没有真正恨过你。她答应嫁给北阳凌,只因为北阳澈告诉她,如果她不出嫁便会杀了你那未出生的孩子。她之所以一剑刺进你的心脏,是因为北阳凌告诉她,你回王庭那晚北阳澈在王庭外设下重重包围,只等你这个王子回宫。是他,从你最信任的兄弟手下救了你。“
堇微叹口气:”或许,她该确实是恨过你的,不然不会这么想死。北阳凌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你却杀了无辜的他。她是在用自己的灰飞烟灭,惩罚自己对北阳凌的愧疚。只是,余衣终究还是为了你,因为她深知,她的存在是北阳澈在你云黯身上最大的筹码。她用她的死,换来你的无后顾之忧。”
看着云黯愈加苍白的脸,北辰洛堇心底不禁一颤。有时,我们亲手埋葬的,往往是心底最爱的。
云黯:“堇姑娘,可否让她重生?”
堇摇了摇头:“黯渊结界的源泉毕竟是引灵力。不过,我可以让她不至灰飞烟灭,重入轮回。只是,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云黯:“记得,你说过,我的引灵力来源于你手里的古辕玉箫。我可以用这引灵力去换一个心愿。”
堇:“对,如果你愿意……。”
云黯:“我愿意。”
堇:“好,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云黯:“嗯?”
堇:“余衣的轮回,会很幸福,因为在忘川河畔,北阳凌一直在等她经过。”
云黯:“哈哈……,好啊,来世,希望她不再是余衣,而是霓裳。”
堇:“没了引灵力,你当如何?”
云黯:“不知道,这个世间没了她,我便没了自己。”
堇:“跟我回北辰涯吧,你因着北辰涯洛水源头的七堇叶系落根,受引灵力召唤而生,若你愿意,便可回归。”
云黯看了看堇:“堇姑娘,谢谢你,天系已生无可恋,不如寻一片安宁之地。”
堇微微颔首:“好。”
雪辰阁下,洛水的声音似乎跟堇的箫声配合的天衣无缝,云黯从风潇岭走来。
云黯轻笑:“洛水河畔的寒冷快被你古辕里的思念凝结了。想不透到底是怎样一个他,值得你如此?”
堇:“一个为我倾尽一切,却最终抛弃我的他。”
云黯收回笑容:“有你如此,他怎舍得不回。”
堇:“云黯,余衣跟北阳凌成亲了,举行了整个南宫王朝最盛大的婚礼。如你所愿,她叫霓裳,是南宫王朝泓王爷的掌上明珠。”
云黯顿了顿:“上一世,她是南宫王朝不被祝福的公主,这一世,却是南宫王朝最为高贵的郡主,她也该幸福了。”
看着翻涌的洛水,云黯那浓密的眉不再深锁,堇再次吹起古辕,她需要箫声去思念诺,而云黯也需要这箫声彻底埋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