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的语气激灵得一哆嗦,牛头鬼怪的故事从小听得也够多,极为狼狈的咽了咽口水,“你,你不会是想说,他,他被女鬼上身了吧。”
安儿惊呼一声捂住嘴:“这样说也太可怕了!”
我摸索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啧”滚烫茶水顺着唇舌,匆忙流进肚里,所过之处,烧得火辣,烫得我生疼,连忙放下不敢再饮。
坐在凳上,才感觉肚里空空荡荡,饿得紧,我摸了摸肚子,一本正经,“管他什么鬼怪神灵,大不了找个道士老头捉了便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吃饱肚子,安儿,我有些饿了,你可有吃的?”
“哦!你瞧,我差点忘了,老爷命人请小姐到左室用餐。”
“真巧,走走,快带我去,饿死我了。”
来了左室和预想倒不一致,许端坐上座,面前只有一碟果盘,周围佣人丫鬟倒是整整齐齐站在一旁等候,阵势浩大让我有些无措,默默贴着木门朝里迈了一步。
“来吧,虞言,坐这儿。”他抬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位置,被众人盯着的滋味很是不好受,只得乖乖坐过去,肚子饿得紧,却也没见得什么吃食。
许夹起一块苹果放置碗内,我摇头,只想吃大鱼大肉的我,对水果实在提不上兴致,“你得吃,吃了才能有你想要的。”许似乎明白我,但他不关心。
周围的人低着头,似乎也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这样的气氛着实诡异,让我不由的想起了姐姐,在家的时候闻着饭菜香,姐姐用土碗盛着,菜还没上桌全,便可自顾吃起来,没什么规矩,也没人在背后戳着你。
顿时觉得委屈异常,眼里含泪,拿着筷子很不礼貌地戳着碗内,声音清脆,在十几人存在着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大概是僵持了些许,终是默默夹起苹果,投降般放嘴里干瘪的咀嚼着。许满意的笑笑,吃了几筷子,轻轻抬手,周围的人蜂拥而至,撤碗碟的,端着盘碟的,所有人像是被解了穴,忙忙碌碌起来。
端上来的只是些凉菜,是姐姐不常做的,也不常吃,许一边吃一边向我介绍,这是酸辣白菜心,这是葱油海蜇皮,还有卤牛肉、醋拌鸭掌。我一句未应只默默吃着,越发想念起姐姐来,那个永远不苟言笑,却温柔的姐姐。
到后来,我终于忍不住,“我要回去了。”我从繁杂的菜品里抬起头,“许,我要回去了。”是的,我要而不是我想。
许终于挺住那些絮絮叨叨的介绍,沉默了几秒,“虞言,你累了,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我固执的摇头,“我要回去,姐姐还在等我。”
许在笑,可是他分明不是在笑,我能感受得到,但他嘴角的确扯出了笑容,“虞言,休息一下,明天我告诉你金瞳者,海神祭还有你姐姐的故事。”
总是这样,所有人都在用只言片语企图描绘一个完整的故事。
“是全部吗?”我问
“是的,全部。”他答。
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故事,关于我的,关于姐姐的,也是关于凉夜的。再留下一天也无关紧要,我抑制住对姐姐的思念,至少我需要真相。
“好,我留下来。”
他又笑了笑,似乎是真心笑,连眼睛都弯了起来,“乖虞言,下午就在宅子里玩吧,不要乱跑。”
“嗯。”我点头。
许似乎很忙碌,在准备着什么,佣人管家前前后后在院子内进进出出,无人有心管我,倒也乐得自在,只有安儿一直跟着我,叽叽喳喳向我介绍这个亭子那个厅子,但脑海里只记得那栋僻静角落里的小房子。今晚也许是待在许府的最后一晚,我一向也是个胆子极大的人,何不趁着离开前历险一番,我心里思忖着。
“听说,那里有东西勾住老爷的魂儿了。”忽然想到安儿的话,又不知怎的想到了凉夜,激得我又一哆嗦,大抵是夏末了吧,莫名的觉得脊背一凉。
拼命摇了头,还是不去了,不去了。
“小姐?小姐?虞言!”
“啊?”
“你看什么那么出神?”
我抬头一瞧,也不知走去了哪里,摆摆手故作老成,“无事无事,我们回去吧。”
夜幕很快降临,因再难忍受午饭的规矩,我让安儿直接把饭菜摆在房里,许倒也不苛求我的习性,便允了我的请求。幸好再没人盯着,畅怀大吃了一顿,直想着要把午饭没吃足的补回来。
晚饭后,微风习习,风从木窗外飘进来,万物寂静,又开始怀念起姐姐来,伴随着特定的夜色,鼻尖好像无意识还会闻到姐姐熬药的味道,药材碾碎和水,彼此侵扰交融,在烈烈火苗下,腾起阵阵药烟。那烟是苦涩的,顺着风荡开很远,那是难以形容的却似乎该归于自然的一种味道。
不知姐姐此时会如何,发现我已经一日未归,会是四处寻我,还是继续煎着我永远喝不完的药。姐姐会哭吗?我不敢想象眼泪会从她的眼角流下来,那是一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安儿把房内的烛火燃了起来,烛火在墙上晃晃悠悠的跳动,才发现我竟是难以忍受这明亮的。
“安儿,给我找盏灯笼罢。”
过了片刻,“你是要出门去吗?”安儿从巡夜人里借来灯笼,手执着悄悄问我。
“嗯,我想出去逛逛。”
“天这么暗了。”
我对她笑笑,“无妨,我自己能回来,你就别跟着我吧。”
她显得有些踌躇,“可是,老爷交代过…”
“安儿,许没有限制我去哪里吧…”
“老爷确实没有这样交代。”
“那就行了,你就别跟着了。”
“可是…”
“你别可是了,我知道是他要你们跟着我,你放心我不会乱走的,把灯笼给我。”
她仍有所顾虑,但还是递给我手里的东西同时还在嘱咐,“一定记得,那房子是再去不得的。”
“我知道了。”
她不说倒是不会在意,可是这一提又勾起了我的兴趣,接过灯笼,尽量避开那些仆从,本是想安安静静看夜色,可脚下似乎是凭着记忆又找到了那房子。
夜晚下的那小房子倒是更显阴森,走近一瞧,门锁紧紧锁上,链条紧缚在门闩上,攀附着,像是决心生死与共。我试了试,果然是坚不可摧,又不甘心于就此收手,打着灯笼绕着小房子转了转。闪身进房子旁的小丛里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唤我的名字,“虞言…虞言…”一声声很是虚弱,是个男声。我一下屏住呼吸,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我觉得我应该立刻拔腿就跑,但是身躯似是挂了石头,笨重的竟然连一步也挪动不开。
渐渐的那声音里又有几分熟悉的味道,我不敢回头,只是脑海里忽然闪现过一个人或者是鬼:凉夜。
打着灯笼照着他的时候,确实看清了人形,是凉夜无误,依旧那副少年模样,背着包,可我手却一哆嗦,灯笼掉落草地,光线忽的就闪过变暗了下来。
“虞言,你别怕。”光亮明暗转换间的短暂失明,我听到他这么对我说。一个鬼或者是一只鬼,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反正就是他,他对我说别怕,突然觉得嘲讽。
“你是鬼吧?”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也可以这么形容的,总之是介于人鬼间的形态吧”
“那,为什么我可以看到你?”
“因为我的执念,”他又继续解释道,“因为我死前的执念太强,所以与我相关的人都可以看见。”
“可是,我与你以前又有何关系吗?”
突然就长久的沉默,凉夜微微叹了一口气,气息顺着冷冽的夜色,在空气里画了个圈,“虞言啊,是因为我,你才变成了金瞳者。”
凉夜总是如此,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准确无误的击中我的内心,牵扯着我们间绕不开的命运。
“为什么?”
“你还记得一年前的海难吗?”
“海难?”我竭尽思索,却仍不得,茫然的用眼神望着他。
他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对了,是了,你忘了。”
一年前的海难,夺走了你父母的生命,你和你姐姐都在那艘船上,你的额头和眼角触到了海底礁石,那些植物缠上了你,被救上来的时候,你几乎被裹得像蛹,若不是露出了脸来,差点就随着海水卷入深里去了。
就从那一天开始,你的眼睛,逐渐变成了金色。
失事的那片海,就是我曾经被祭祀的地方,那里的植物也是如此攀附上我,吸干我的鲜血的。
也许,就是因为那些东西也触碰了你的血,你才变成了金瞳者。
“姐姐,从没告诉我,我也有父母。”
“什么?”凉夜有些迷惑。
“我从没问,姐姐也没说,我以为,只有我不一样,别人有父母,我没有。”我低着头呢喃,抬头看他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我也是有父母的。”我跌坐在地上,寒气顺着四肢攀上身体。
每一次,看着别的小孩,挽着父母的手,每一次,我和别人打架时,自己咬着牙,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他们父母亲急匆匆跑来的样子,我就觉得好孤独。我从没想过问姐姐为什么,我觉得我不需要,可是看见别人的时候,似乎全世界的光都照在他们身上,而我只能躲在阴影后面。
见不得光,也没人在乎。
原来,我也曾经,像他们一样,拥有过。
原来,我不是怪胎。
我捂着脸,默默的哭起来,我从来不知道,我是这么爱哭的。
凉夜沉默的看着我,多少显得有些绝情,我抬头擦擦眼泪,他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起来吧,地上凉。”他想扶我,可是手只能穿过我的手臂,他撇撇嘴,“抱歉,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摇头,已经很好了。
掉在草丛里的灯笼已经熄掉了,我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着凉夜。
“你赶紧回去吧虞言,别再待在这里。”
“我明天就走。”我点头。
“不行,你现在就得走。”
“为什么?”
“傻虞言,你被他利用了,你要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我偏头,“许说明天告诉我一切的故事。”
“可我现在不也已经告诉你了。”
“可是,”
“听着,你姐姐现在到处找你,你一声不响的就跟着他走了,可是你知道他现在在干嘛?许现在在筹划着,他要开始一场新的海神祭啊!”
“嗯?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凉夜语气有些急促,“他要拿你做祭祀啊!”
我一惊,“是,是要送我上那竹筏,沉入海底吗?”
凉夜点头,“就是如此,所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拿我做祭祀?”
他无奈道:“以前的渔村向来平静,直到那一年,突然水里有了那些红色生物,人们才在古书上看见那个典故,只有金瞳者才能平息灾难,人们总以为是海神发怒,其实根本不是如此,海里有许多宝藏,一旦开启,就会触发水藻,只有金瞳者,也就是你,才能平息一切。许如今想要那宝藏,拿你做牺牲。”
我有些惊慌,拿着灯笼跨出草丛,“那我,我现在就走,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出去。”皱巴着脸看着凉夜。
他跟着我走上小路,四处打望一番,回头来,“跟我走,我带你走小门。”我讷讷点头,还想带着灯笼,“别拿着那东西了,碍事,小心些,千万别让人发现,要不然你会被抓回去的。”我如扔烫手山芋般赶紧扔掉了那东西。
凉夜带着我在府里小路上东走西绕,尽量避开巡守的人,府内开始有些躁动起来,大晚上的四处走动的人变多了,凉夜无法触碰我,只能提点道:“跟紧我,他们发现不对劲了。”跟着他,又走了大约十几分钟,许府真大,凉夜却好像很熟悉一般,极有目标的往前走。
我听见有人开始呼喊我的名字,仿佛间听到了安儿的声音,我和她相熟不久,却是极为喜欢她,想回头看一眼,凉夜立刻厉声道:“别回头,就在前面了,有个小门,门上是木栓,打开就可以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多,不仅仅是丫鬟,府里的壮丁似乎也开始在寻找我,我咬牙闪进回廊里,悄悄走到小门边,凉夜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你不随我一道?”他摇头,“记得出去之后就往家走,也许需要些路程但别停下来,他们现在不是在找你,而是在抓你,懂了吗?”我点头,他又道:“我在这里做点手脚,让他们没心思去追捕你,快走吧。”
我打开门,跑出去,夜色如沁,终是像扔掉了许多束缚,头也不回的朝着夜里跑去,背后的许宅一处,火光满天,我借着吵杂人声缩着身子,隐藏在人潮里。那晚大概是不安静的,许一向名声在外,周围人都拢向许府帮着灭火。
只有我,逆着人群,匆忙的行走。
……
回到小渔村的时候,天已大亮,我走了一晚上,几乎脱力,敲开家门的时候,姐姐满眼泪花的看着我,一把抱住快滑倒的我,“虞言!”两眼一黑,再无意识。
躺在熟悉的床上,感觉格外惬意,醒来之后,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刚醒就这么皮,”姐姐进门,把碗放床头上,“喝药。”
我心里警钟大响,“为什么..我还要喝药!”
姐姐坐在我床上,轻轻的梳理着我额上的发“虞言,你去哪里了。”
“我…”我绞着被子不知如何作答,姐姐是不喜欢许的我知道,可我竟然也鬼使神差跟着他又一次走了。
“没关系的,虞言,和我说实话。”姐姐依旧温柔的揉着我的头发。
“我…”心里一酸,冲上鼻尖,眼里憋着泪水,扑向姐姐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我去许那里了,我…他看见我…他带我去的…我不是有意跟着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一遍遍轻拍我的背,“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一点踪迹也没有,世界那么大,你叫我去哪里寻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就知道许他不安好意,虞言你放心,你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再也别出去了,不要出去了。”
我从姐姐怀里抬起头,姐姐亲吻一下我的额头:“虞言,一辈子待在家里好不好。”姐姐脸上的痛苦那么明显,忧虑卷上了她的眉头,我不愿再拂去她的心意,点了头,“乖虞言乖虞言,来,喝药。”她心满意足的递上药碗,我捧着,眼光有些空洞的喝下了药。
有那么一刻,我好像她的玩偶。
Tbc.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