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怕的就是白衣天使,觉得他们冷冰冰的,拿着注射器,带着口罩,脸上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即便是笑容,内心也是颤抖的!
长大后,觉得白衣天使是最神圣的职业,他们穿梭于死亡与生存之间,是生命在人间的最后一道防线,那身洁白的衣衫是这世间最纯净的色彩!
大学的时候,我怀揣着对医学的仰慕和崇拜踏进了医学院的大门,即便它的土地冰冷,阴暗潮湿。
散落在桌子上的骨头,讲台旁边的骷髅,无一不在挑战着一个女生对于恐惧最大的忍受能力,我对着解剖书上的骨头一点一点的辨认,人体的206块骨头,就那么硬生生的记了进去。
然后是肌肉,老师把标本陈列厅打开的时候,我的内心极度崩溃,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如同被剥了皮的标本就那么站在面前,福尔马林的气味充斥着鼻尖,一条胳膊,一条腿,一颗头颅,一个后背,一个前胸,每块肌肉连纹理都清晰可见,老师站在前面津津有味的指着标本对我们说,“我们学校的标本陈列厅是所有大学里面做的最精细的,如果可以参观的话,门票都不知道会挣多少呢!你们真有福气,可以随时过来观摩。” 我看着面前的土豆烧鸡吐了一地。
肌肉学完后,我抱着零食看着陈列厅里的畸形胎儿看了一下午,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准确的记住所有的肌肉,带着一点忧伤回去吃了块猪蹄。
老师说,最开始的医学是从动物实验开始的,所以我看着桌子上养的肥肥胖胖的兔子,准确评估一下它的行动能力和我的手部力量,然后麻醉药顺着兔子耳边的静脉进入血液,然后循环,最后躺倒,开始手术。
我依稀记得那天的手术,一个简单的阑尾切除术,老师在前面试教了一番,我们分组完成,后续忘了一些步骤,就请老师现场指导,结果,一个动脉血管破裂,喷了我一脸的血,吓得我跳了好几步说什么都不上前了,老师斜眼瞄了我一下,大概知道此生怕是胆已破,绝不向前的决心了,无奈叹了一口气,镇静自若的完成接下来的手术。
无休止的活体实验,兔子,蛤蟆,老鼠,我的生活开始充斥着杀生。我们的班长也开始不断的晕倒(她晕血)。
随着时光的不断迈进,我们越来越习惯了这种生活,我们可以谈论着动物的内脏大吃大喝,可以独自一人完成一个简单的手术操作,和对一个病人的基本评估和诊断。
可是,当我们踏出校门,一切都变了。
急诊人来人往,我拉着病人的手反复观看血管,此人又瘦又白,皮肤甚好,观摩尚可,打针不易。然后,我被骂了。
一个月连着上了十二个夜班,我下了班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干,节假日被拉来加班,病人又多又杂,你说话他又不听,只顾自顾自的说着,一个班下来,水没喝,厕所没上,嗓子哑了。嗯,领导说,看得出来你上班的努力了。
抢救室一个月呆下来,所有的抢救全会了,CPR,按压机,呼吸机,吸痰器,除颤仪全会了。
有时候病房有护士晕倒了,他们竟然不处理,直接拉到本院急诊来了,我看着他们一脸懵的表情看着我们大急诊的快速处理,其实内心还是很骄傲的。那个时候内心想的是,哇哈哈哈哈,老子这辈子只服ICU的护士,除此之外,别无了。
急诊的护士会气管插管,辨别心电图,快速分诊,永远是站在医疗的最前线。
我们每天面对着不同的病人,交流,治疗,我们在病人无法确诊的情况下率先接触,永远无法最好的保护自己。
我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情,那天上夜班,来了一个高度怀疑H7N9的患者,老师将她放在一个病房,因为她的生命体征不稳定,氧饱和度要随时观察,经常吸痰,而科室给我们配备的十个N95的口罩早就用完了,老师对我说,“你今晚不用到外面帮忙了,就守着这一个病人就行了。”
医生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我,说:“如果这个病人确诊了,咱俩谁都跑不了。”那个瞬间,我想写一份遗书。
走向医疗的行业,谁都怀揣着奉献和救人的心,可是谁都会有一些私心,在面对死亡的那一刻谁都会害怕,我才二十一岁,我想着治病救人,可前提我要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我不是一个人,我有父母,有哥哥,有朋友,我的人生刚开始,所以我很怕。
但是我还是在那儿守了一夜,无数次的吸痰,无数次的推药,无数次的记录,我带着两个黑眼圈下了班,沉沉睡去,脑海中只有一句话,今天还有个夜班要上。
可是社会回报我们的是什么,很少有人站在医护的角度去看问题,因为在社会面前,在道德面前,病人永远是弱者。
有时候真的觉得心累,上着最危险的班,却拿着啃白菜的钱,有时候因为一句无心的话语被打了都得你自己弯腰道歉,受得罪自己扛着。
谁不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谁告诉你我们是大专生,没素质呀!我们是正宗的本科生,老子当年是一本出身,距离211临床只差两三分,再说了,大专生怎么了,人家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读出来的,你自己是什么样的素质就来质疑别人!
我到医院这一年学到了什么?
所谓的操作培训,永远不符合临床实况;所谓的医护合作,永远都是执行命令;所谓的学术讲座,永远都是下夜班刷学分。
科室永远有开不完的会,你永远有加不完的班,节假日从来都不属于你。
关键最重要的,我想要的尊重,永远只是出现在书本里。
科室老师被病人用瓶子砸过的脑袋上,有块疤痕,看不太清,据说护理部的领导过来查房刚赶上这么一出大戏,结果,她看完就走了。
我所爱过的职业带给我的是什么,尊严吗?并没有,我没有感受到一点身为一个医护人员该受到的尊敬,无论是患者还是医生,我没有看到医院对我的人身安全有任何的保证。
医院的保安,永远都是在你被打了之后,上前拉架的人。
“服务员,换药。”
护理从来就不是服务行业,可是越来越多的文件,表格,约束着我们的临床技能操作,所以我们真的成为了服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