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一)

  天色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胡景熙顺着图书馆的玻璃往窗外望去,外面零零散散的同学好像都怕被阻隔在一会儿要下的雨中,每个人的步伐走的都很急。他无聊的观望了一会儿,也不着急走,即使下了雨也没关系,他放了一把伞在一楼的大爷那里。就这么看着看着,胡景熙又想起了陆星辰。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

  从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好像近了许多,胡景熙再看见陆星辰时已不必只是路人之间萍水相逢的那般点头微笑了,而是像好友般的互相关照和寒暄,可是人总是很贪心,近了一步便还想更进一步,胡景熙开始很羡慕沈之澄,只是因为陆星辰可以那样亲密无间的和她说话,可以毫无顾虑的陪在她身边。在沈之澄面前,陆星辰是那样的快乐,那样毫无保留的哈哈大笑。

  想到这,有一种道不明的酸涩愁情涌到心头,胡景熙又反省自己是否过于做作,他很快把这种反常的情绪归结为在图书馆呆了太久了,所以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便收拾收拾书本,准备在下雨之前赶回寝室。

  老天好像很眷顾胡景熙,刚刚想起她,便让他在图书馆门口见到陆星辰。

  “星辰。”胡景熙在后面喊她。

  “景熙。”陆星辰听出来是胡景熙,冲着他招手。

  “真巧,你回寝室么?”胡景熙问道。

  “是啊,看这个样子,很快就要下雨了,我没带伞,所以现在就要回寝室,不然一会儿下大了,怕是回不去了。”陆星辰刚说完,戏剧般的,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伴随着隆隆巨响,大雨倾盆而下。突如其来的雨势,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怎么会这样……”陆星辰好像很后悔说刚才的话,仿佛她不说这场雨也不会下的这么突然。

  “没关系,你等我一下啊。”胡景熙跑回到收发室带了把雨伞回来。

  陆星辰见胡景熙进去一趟就拿了把雨伞出来很是惊讶:“你有雨伞?”

  “我放在一楼的大爷那一把,就怕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当是防患于未然了,没想到今天还真派上用场了。”胡景熙把伞撑开,这个大小应该足够遮挡两个人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胡景熙一手撑着伞一手想去帮她背书包。

  陆星辰好像早有准备,一个灵活的走位躲开了他:“哈哈,这次没拿到。”

  陆星辰俏皮的笑:“我又不是小朋友,这东西也不重,我总是能背得动的。”

  这下轮到胡景熙放弃了,他颇为无奈的笑笑,说道:“那我们走吧。”

  陆星辰才乖巧的移动到胡景熙身边来,两个人撑着一把伞举步维艰,风雨交加的天气加剧了身高差大的悲剧,以他的身高来撑伞,陆星辰就充分的暴露在大雨中了,他只能尽力压低了伞,把伞向她的方向大幅度倾斜,祈祷这场雨下得小一点,天公不做美,风越刮越大,他紧紧的握着把手,想象了一下伞被风吹跑的尴尬境地。

  陆星辰好像有点害怕,胡景熙感觉她冰凉的小手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雷声一响,她好像握自己手臂的力度就紧了些,胡景熙顾不得脸红心跳,只是一心想把陆星辰安全的送回到寝室。

  如果有人看到在雨中艰难前进的他们,那场面大概狼狈极了。

  好容易挨到了陆星辰的宿舍楼下,两人跑上去避雨,胡景熙有机会看陆星辰,他的尽力而为看起来像一个笑话,陆星辰的裤子湿了一大截,他有些愧疚,催促陆星辰上去换衣服。

  陆星辰看胡景熙的眼神更愧疚,他大半身的衬衫都已经湿透了,裤子更是像是刚从水里泡过一样。雨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两缕发丝散落在额前,即便如此他也是那样从容不迫,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凌乱而表现得局促。

  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笑道:“这下,真是见笑了。”

  陆星辰赶忙从袋子里拿出一块手帕递到他跟前,示意胡景熙擦擦脸上雨水,胡景熙看着那么干净整洁的手帕,有点不好意思接。陆星辰又往前递了递:“送给你。”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在了手里,笑着说了句:“那就却之不恭了。”

  胡景熙草率的擦了擦额头,小心的放在了书包里,依旧催促着陆星辰上楼换衣服。

  “你先别想着我了,你快回去换一件干净的衣服,要不然就要感冒了。”她的关切很磊落,没有丝毫的掩饰。

  “我看你上去,我再走。”他温柔的说了句肯定的话,有一丝霸道的甜蜜。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她竟然下意识的听话,叮嘱了他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她就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他,果然他站在那里目送,脸上的笑容那么灿烂,还远远的招手。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仓促,陆星辰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她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躺在了床上,复杂的情感用上了心头,偶遇时的喜悦,与他并肩而立的安心,和离别是的不舍,对,那确实是不舍,她望着天花板,漫无目的的。

  很奇怪,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他这样的优等生居然没来上课,大概是生病发烧了吧,毕竟昨天的雨那么大,而他被淋的那样透彻,她想询问下他的情况却始终犹豫不决,此刻她十分羡慕他那样的阳光乐观的个性,让人温暖又倾心,几分钟之内就和别人像熟人一样攀谈。她侧着身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后面的何子昂,他扶着金丝眼镜翻着书,一副闲人勿扰的冷峻气场,她欲言又止选择了沉默。叶允川和方以询倒是很好说话,大男孩儿的模样,开朗又喜欢搞怪,可是一想到他们会添油加醋的为自己的意图增加很多复杂的感情,她又退却了。“你们说,景熙平时那么细心的一个人,居然会从石梯上摔下来。”传来何子昂幽幽的声音,音量不大不小,刚好传到她的耳里。“这谁能料想的到啊,智者千虑还必有一疏呢,何况昨天的雨那么大,外面的路又滑。”是方以询的回答。“医生说,他今天是肯定没法上课了,让他好好在医务室观察观察,我们明天再去接他。”何子昂瞟了一眼陆星辰,像是在故意说给她听。“子昂,你怎么重复我们都知道的事情,你是不是记忆力出现了问题。”叶允川露出了欠揍的表情,指了指他的头。“就是,我看我也是记忆力出现问题了,重复这些话做什么。”何子昂摩挲着茶杯,品了一口。

  “原来他摔倒了。”陆星辰在前面像石头一样静止着不动,接收到了全部的信息。如果他没有送我,那就不会摔倒了,她有点烦闷,有点懊恼,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作为始作俑者她总是要去看看的,下课的时候她颓唐又焦急的把东西一股脑儿的塞到书包里,满怀心事的样子,胡景熙这个同学,好像总是能给自己带来情绪上的波动,让从小就被调侃看破红尘的陆星辰看起来判若两人。

  正赶上中午吃饭的时间,她在食堂转悠了半天,也不知道要给他带些什么,也许他的室友们已经给他带过去了,她这么做可能是多此一举,但是思虑再三她还是要了一份汤面,总当是自己的心意。去医务室的路上她的脚步变得很轻快,她要是有时间看看水镜中倒影的她,便能看到她的眼角眉梢都是幸福,可是面色又带着些许焦灼,很难有人能猜透她的去向。

  学校的医务室并不大,护士姐姐好心的领着她到了胡景熙的那一间,她推着门进去,脚步放的很轻,胡景熙穿着病号服靠在枕头上,他的气质太过明朗,以至于穿什么都掩盖不住他的少年意气。他的手里捧着本书,仿佛在认真思索着什么,专注的神情,微微蹙起的眉头,怪不得顾晚柠总是在他身边叨咕夏廷轩的魅力,认真的男孩子确实很帅。

  她的存在感还是很强的,胡景熙感到屋子里陡然多出了一个人,他扬起头,正对上拎着饭盒的陆星辰,他的脸上马上又生出了纯良温暖的笑意,不带一丝虚伪的真诚,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笑容又多么蛊惑人心,陆星辰心潮涌动。

  “星辰,你怎么来了?”他还是惊讶的,惊讶她知道他受伤,还特地来看他。

  “我听说你摔倒了,所以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点吃的,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她尽量的压制自己见到他的紧张和兴奋,沉稳的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把饭盒的盖子打开,贤惠的把筷子一并递给他,她的动作很迅速,照顾人的事情她也很熟练。

  “你带的我都爱吃。”他怀着无比真挚的目光,郑重其事地说道。

  “快吃吧。”她的耳根有些泛红。

  胡景熙大快朵颐的吃,和平时的他截然不同,陆星辰不是没看见过他吃饭的样子,都是很斯文有礼的细嚼慢咽,他的食量不大,长得却这么高。他好像是在用行动证明他真的觉得很好吃,再或者是怕她要走,想快快的吃完多说两句话。“你慢点吃。”连陆星辰都怕他噎住,忍不住提醒他。他还是在几分钟之内就结束了战斗,还不忘感谢她:“谢谢你,真的很好吃。”

  “怎么会摔下来呢,都伤到哪儿了?”陆星辰问。

  胡景熙面露难色的挠了挠头,想起了昨天回去的坎坷经历,他很难用语言形容昨天的心情,明明的大雨滂沱的糟糕天气,可他却觉得格外的美好,一滴滴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留下清凉的轨迹,如果不是把伞放下看起来太过诡异,他甚至可以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寝室,不过他还是没那么做,因为太奇怪了,想想都觉得怪的嚣张。不过他飘渺的心境还是大大的干扰了自己的感知能力,以至于在石阶上一脚踩空,整个人从上面滑了下来,一瞬间他觉得知觉都失去了,也不感到疼可是也动弹不得,一分钟后身体才知后觉的体会到火烧的痛感,虽然摔得很重,可是他并不难过,愉快的心情也没有受到影响,不过他慎重了很多,咬着牙努力坐了起来,胳膊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膝盖比较严重已经青紫了,这下他被淋了个彻底。路过的同学搀扶着他走到了医务室,给伤口进行了包扎,他本来还有些发烧,不过大概是体质好的缘故,睡了一觉竟然大好了,他思考了一下怎样用简练的语言概括他惨痛的经历,开了口:“我是乐极生悲。”然后撩开了袖子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满不在乎的补了一句:“都是小伤,不怎么疼。”

  陆星辰看着他大面积的擦伤,对于他举重若轻地回答,满脸都写着不信,心里难受的发慌。

  “对不起这都怪我,如果你不送我,就不会受伤了。”她愧疚的说。

  “这怎么能怪你呢,这明明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且我昨天送你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如果可以,我每天都想这么送你,不对,我是说,如果我们碰巧在图书馆或者哪里遇到的话,我还是很想送你。不是,其实我是想说,如果我们可以顺路一起走。”他窘迫的组织语言,反而越解释越无力,他往日的口才和敏捷的思路约好了一起消失。

  陆星辰不知如何回答,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兵荒马乱,她也害羞的笑了,格外明媚:“那你经常去图书馆吗,如果你经常去,我们正好可以一起。”

  “好啊好啊,我经常去的。”他回答的不假思索,溢于言表的高兴。

  “哦对了,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在看书,你在看什么书?”陆星辰好奇的指了指摆在他枕旁的那一本书。

  “哦,这个啊,给你。”他赶忙拿起来递给她,乖巧的像个小学生。

  “原来你喜欢老子。”她看着封面问道。

  “我仰望所有高山,他们就是我心中的高山。”胡景熙的语气充满了尊敬。

  虽然他没有明说,陆星辰也心领神会的明白他所说的高山大概就是中国从古至今的那些有智慧有胸襟的可亲可敬的圣贤。

  陆星辰随便翻看着,每一页都是他整齐的刚劲有力的批注,他的书法功底很深厚,颇有颜筋柳骨的风采,练过书法的人都一目了然,她饶有兴致的挑了一段在心中默念:““水善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水滋养了万物,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从来都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在最低最平静的地方,却积攒了冲破一切束缚的力量。不为利益所驱动,往往能够无往而不胜。知其雄,守其雌。知道了坚强却立足于柔顺。真正能够变强的方式并不是靠恃强凌弱而是默默的在低处积聚力量。放弃了逞强的欲望,才是变强的根本。”

  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分,陆星辰兴致所至的问:“景熙,你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朱光潜先生笔下的理想青年,拥有运动员的体魄,有健全的身体和健全的人格,拥有科学家式清醒的头脑,既通情理,又在处事判事之际有准确的把握和判断。拥有艺术家的胸襟,有一种至善,宽厚,优雅,健康,快乐的人生情趣。拥有宗教学家的热忱,有义无反顾为人街斗到底的勇气。”胡景熙一番话说得很流畅,不经过认真思考和理解无法达到的流畅。

  “景熙,你真的很有境界。”并没有丝毫的夸张,陆星辰由衷的感慨。

  胡景熙摇摇头,谦逊的笑:“拾人牙慧而已,朱光潜先生的《致青年人的一封信》,文字凝练优美,用词准确丰富,朱光潜先生的思想境界太高了,对美学的造诣又深,他的作品对我很有启发,所有我算是背的比较熟练吧。”

  “你谦虚。”她执拗的夸奖他,就是单纯的想这么做。

  “我,好吧。”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扶了扶后脖颈,脸上居然闪现出了一抹红色,他本意大概是想岔开话题:“那你对我的印象有没有更好一点。”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听起来却没来由的暧昧。

  陆星辰抿着嘴笑了。这是平常那个在各个场合都表现得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胡景熙么,如果有相机,她很想把他现在的神态照下来以作留念,真像一个索要糖果又不敢直接表达出来的孩子,旁敲侧击的小心翼翼。

  陆星辰依旧没有回答,胡景熙也没有继续追问,还去追问什么,陆星辰的笑不就是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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