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就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纪念日了,七十年,沧海桑田,世界早已变了摸样,曾经天使般的孩童早已非耄即耋,曾经的民族英雄也永远时时地被有责任的后人所铭记,而曾经犯下滔天罪恶的人类和历史的共同罪人也永久地被钉在了沾满鲜血的耻辱柱上。然而,无论战火纷飞个人命运与国家民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的彼时还是和平发展千家万户幸福生活的今天,人们、家庭、国家、民族对自由的向往和追求,却一时一刻未曾停滞。自由太美,却触不可及,也许,追寻自由的过程远比获得自由的结果更加自由。
今天要说说林达的《《像自由一样美丽——犹太人集中营遗存的儿童画作》,这本早在2007年就出版的书在当时就因为契合了六十周年纪念而获得了广泛的认同和共鸣。林达夫妇从一场儿童剧开始了对纳粹时期捷克特莱津犹太人集中营里一万五千名无辜孩子的关注。这些孩子在一夜之间从温馨的家庭、熟悉的街角、静谧的校园、欢乐的游乐场、诱人的餐桌前一批一批地在黑暗的火车上被运送到曾经是世外桃源的特莱津,让这个美好的小镇成了可怕的地狱。纳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意识形态的反人类性,所以便采取非人类的手法去粉饰他们的正当性,而心智未开的孩子们成了最好的灌输对象,他们无耻地让这些犹太孩子们从内心深处去厌恶、怀疑、唾弃、背叛、批判自己的民族、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家庭家人朋友以及自己的灵魂,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从来打的不那么顺畅,优秀的犹太人和他们的孩子们在这地狱般的束缚中,坚定地无时不刻地用刚毅的内心追寻自由,这种自由不是昏暗的灰色的死气沉沉的,而是充满了活力色彩和真情的希望。感谢,应该让所有后世犹太人和大众尊敬的弗利德太太,她用一颗坚强的心和正常的心让这些孩子们保留着爱的能力,让他们用画笔、用剪刀浆糊、用废纸剪报表格,为我们留下了这几十幅让人热泪盈眶又欣然无憾的画作,以及那洞悉生命直击灵魂的百首诗作。我一口气读完了这本236页的书,久久不愿合上。
对自由的向往,是因为你早已知晓并得到过自由,但那时,我们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彻底地失去它。尤其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当熟悉的父母、家庭、同伴、食物、玩具等等等等突然间或渐渐地离他而去,或许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以为这是那些说着陌生话语的叔叔在和自己玩过家家,可当黑暗长久性地侵入他们幼小的生活时,这些少不更事的孩子们都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他们清楚地懂得了自己的遭遇和境遇,然而,不再有温暖的臂膀、可口的甜点、欢乐的笑声,幼小的他们面对的或将要体味的就是生离死别,失去自由,听起来那么残酷,可这就是集中营里的现实。现在的我们无法想象和理解那样的生活,更不敢想象我们自己的孩子要成为“最后解决”的对象,我们不敢睁眼去看这可怕的回忆,更不敢闭眼去回想那无情的噬杀。那就看看这里的孩子他们的心声吧:
“当世界上别的孩子都有他们自己的房间,我们只有“30厘米*70厘米”的一个床位;别的孩子有自由,我们却生活得像是被锁链拴住的狗;当他们的衣柜里塞满了玩具的时候,我们在争取让自己的床头有一小块遮蔽的空间;你要知道,我们只是孩子,就像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孩子一样。或许,我们更成熟一些,可是,我们也是一样的平常孩子。”
是啊,他们都是一样的平常的孩子,是什么让他们失去了平常,失去了自由?!这段或许是哭着喊出来的文字是对那操蛋历史赤裸裸的控诉,谁是罪人?是希特勒吗?是纳粹吗?是集中营吗?还是其他什么?面对这样的控诉,弗利德太太和那些伟大的艺术家学者教育家们,没有用无谓的仇视反抗去教育这些可怜的孩子们,而是用有限的资源为孩子们创造一个健全的而又充满希望的童年——教他们写作,创办最终集结了上千页的杂志《先锋》,创作,传阅、诵读,让集中营的枷锁从有形变为无形;教他们画画,当百余幅形色各异的画作从夹壁里重见天日之时,人们对这个民族和那群伟大的“囚徒和他们的孩子”肃然起敬。弗利德和她的朋友们坚持不懈地为他们的民族和人类在那个变态的岁月环境里留下弥足珍贵的资源。她的初衷是这样的:
“艺术家弗利德认为,在这样畸形环境的不断刺激中,孩子们的心灵会非常自然地失去常态。她知道,在这样的窒息中,你不需要时时对孩子说,你要记住苦难。即便你喝令他们忘记,记忆仍然如“沉沉的轮子碾过前额”,已经“深深地埋入记忆深处”。仇恨是自然发生的,很快地,它就会堵住孩子的胸膛。在这样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引导孩子保留一双正常的眼睛,仍然能够看到和理解什么是美;引导他们保留爱的能力,把这样的种子播入孩子们的心田,期待它慢慢地萌芽和生长。”
而又是什么让这群孩子在老师们的指导下用并不丰富的工具记录下了这段生死时间里的种种美好的向往和对罪恶的斥责,他们中的一个叫多丽丝的小姑娘用一首小诗记录了各种原因,林达又用直入心扉的笔触给了它最好的注解:
“有一些地方,那些遭受厄运的人们,面对迫害者不断重复的强盗逻辑,会完全失落了自我,失落了判断的能力。渐渐地,他们开始顺从这样的逻辑,相信自己是有罪的,开始相信迫害者掌握着某种他们还不十分理解的真理。在这样的时候,他们会心里崩溃,失去对善恶的判断能力。不要说孩子,就是成年人的精神都被拦腰斩断,再没什么东西能够撑起他们。
而特莱津集中营里的囚徒和他们的孩子们,精神是健全的。尽管纳粹一再试图证明,犹太人是一个罪恶和肮脏的民族。可是,即使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她都对自己的民族充满自信。孩子们毫不迟疑地握住长辈和老师们伸过来的手,从他们那里汲取知识和文明的养料,汲取力量。他们相信,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的精神、心灵依然是有所依托的。
多丽丝是有信仰的,特莱津的孩子们是有信仰的。”
没错,信仰的力量就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因为即将赴死而恐惧悔恨或是遗憾,因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无论经历了幸福、束缚、恐吓、威胁、压制、折磨直到“最后解决”,他们的精神是健全的,而这一点,现在的我们,丢掉的太多太多,想找回来更是那样的艰难。这些在绝望中生存的孩子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失去对自身自由对民族自由的希望,一个叫阿莱娜·森科娃的小女孩写过这样一首小诗:
“我要独自离去,去到一个地方,
那里的人不一样,他们更为善良,
那个地方很远,谁也不知道在哪儿,
在那里,一个人不杀死另一个人。
也许,我们更多的人
以千倍的坚强,
就能达到这个目标
在为时太晚之前。”
在这几十幅的画作里,我注意到了一副用蜡笔画成的,题目叫做《黑屋子里的星光》,作者叫做索妮娅·斯波特佐娃。黑色涂抹过的阴暗让这间夜晚里的屋子显得更加黑暗压抑,但窗前的一张圆桌上立着一座蓝色的台灯,两把棕色的凳子空空地呆在桌子两旁,台灯微弱的黄色灯光却像金色的光芒照亮了窗棂撒满了桌凳四周。这让人心中一亮的画面却只给了我短暂的欣喜,空无一人的屋子,黑暗裹挟着光明,这满载希望却备受压抑的图画正在无声地诉说着孩子天真而又过早成熟的内心。我在想,若是当今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孩来画同样的题材,那这件屋子里定是琳琅满目的装饰和色彩斑斓的玩物,或许还会加上和爸爸妈妈一起玩耍的一家人,黑暗中的星光或许只是窗外的黑夜里几颗闪烁的明星罢了,而屋里却一定是一片光明。幸福的她在幸福里慢慢长大,无忧无虑;而悲惨的那个她却在苦难中瞬间成长,痛苦写在了她稚嫩的脸上,只把这美好的希望留在了她永远也看不到的画作上。
在书的最后,林达回答了他为什么要在每幅作品的解读中开始就写上这些孩子们的出生日期,被囚禁的日期,被处决的日期或是被解救的日期,以及他们作画时的年龄,历史需要铭记,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永远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去铭记,去爱。他还呼吁让更多的孩子以及家长们看到这些画这些诗,看到这些用生命编制的充满罪恶践踏却又美丽无比的自由作品。
合上书,书店里的冷风一刻不停地吹过我的头顶,靠在书架前,我久久不能平静,想起裴多菲那首著名的诗篇: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自由太美,太美,却依然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