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岁月,总会想起漫长无比的时光或些灰暗难耐的日子。回首却恍如昨日。
初中三年高中一年技校两年,六年的寄宿生活像部陈年老电影,零零碎碎的过往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一
五年级毕业被一所乡重点中学录取,那年我十三岁。按说理该庆幸吧?我却高兴不起来。从未踏出过家门的我感觉那个陌生的地方好遥远。
开学的前一天,父亲从姥姥家弄回来一个陈旧的木头箱子,据说是二舅念书时用过的。
擦抹干净的箱子里放了娘为我烙好的饼子和一玻璃罐咸菜及简单的日常用具。
担心我年纪小自己梳不来头,开学之前娘剪掉了我的两根辫子。像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加上身着一件男式旧军绿色上衣,黑裤子,白球鞋,简直就是个小子。愚钝的我那会儿对美没啥要求,任由母亲把我弄成傻样。以至于后来一初中同学说我是她见过最丑的女孩。
开学那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拖着行礼带着箱子领我搭村里的马车去十五里之外的乡里赶客车。大约九点多钟就把我送到了六十多里之外的那所重点中学。
哪里原是一所高中,我去的那年已是最后一届,由于家庭条件稍好一点的学生都找门路转入了县城高中就读,学校仅剩一个高三班。
大概是再招不来高中新生吧?所以才不得不改革成了后来的重点初中。当然分数线比普通初中要高出许多。
父亲帮我交了学费办理好住宿后,当天下午就乘客车返回去了。
二十多人的大寝室,南北两排用木板订好的大通铺,每人二尺来宽的铺位。我呆呆地靠在自己的位置上,默寞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眼泪簌簌而下。或许来这所离家较远的学校读书是个错误的选择吧?之后的每个清晨醒来心里总会莫名的难过。
一日两餐,中午下午放学之后,半斤大的馒头有时做的挺好,有时却黄犁蛋;菜是清一色的山药疙瘩、几瓢水、一把盐,估计现在连猪都不啃吃吧?生来口泼的我并未像个别同学那样苦不堪咽,或许饥饿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资格挑剔。
由于交通不便利再加上父母的疏忽,送不来山药,即便是这样的菜后来也中断了。每周从家里带来的那两玻璃罐咸菜加上每顿打的一个大馒头将就着能吃一周。
入冬后,寝室当地生了一个炉子,学校怕烟蒙着晚上让早点熄了。好在人多挤在一起也益于避冷驱寒。
那时同学们被窝里几乎人人搂个热水输液瓶瓶,一般都是囫囵身睡。早晨起来把瓶里的温水水倒在毛巾上抹抹脸就算洗漱完毕。一个大礼拜下来,夸张一点说脖颈儿黑的跟那车轴似的,一层麻生。等回家一换衣服,吓一跳,生了虱子。
现在的孩子们恐怕都没听说过吧?毕竟这玩意儿已经绝迹。我们那会儿上课有时还能看到自己前排的男生背上溜串着虱子。
环境艰苦,陆续有同学中途辍学,我却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念头,尽管那会儿脑中也没有靠读书改变命运的意识。
那时候没有电灯,晚上学习都是靠自制的煤油灯照明。一个墨水瓶,盖中央钻个孔,然后将白绵线数折后搓成笔管粗的灯蕊,穿入长短恰好的小节铁皮管,下端稍长一些上端露出灯蕊即可,再将它穿过瓶盖孔,盖上面露出三分之一,向瓶里注入煤油,把盖盖上拧好,这样一个简易的灯就做成了。从街上倒上一斤煤油够半学期用。
我们就在这昏暗的豆光下,趴在自己的小桌子上或写字或看书,偶尔也会叽叽喳喳八卦隔壁班的某个男生或某位老师。
冬天冷的写字的小手几乎都没有舒展过,不时哈哈气或插在袖筒里温温。手脚被冻肿冻伤是常事,春天来时冻疮就会复发,奇痒无比令人心隐难耐。
学校过的是大礼拜,就是连上两周课休息四天。盼到礼拜回家是最幸福的事情了,每次回去跟匹饿狼似的,家里的饭菜总也吃不够。可是由于每次回去路上得折腾两天,实在不方便,后来只得呆在学校。
幸好村里的喜枝姐在这所学校上高三,礼拜天她就把我领到她们寝室住。
慵懒的阳光透过陈旧的木格子窗户斜斜地照进经年的宿舍,我趴在铺上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喜枝姐给我洗衣服,有温暖在心间流淌,欢喜盈满了眼眸。
快乐总是短暂,我升上初二那年喜枝姐也高三毕业离开了那所学校,为此我心情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礼拜天偶尔还会住校,和一个从外县转来的女同学。由于俩人年纪都小,晚上诺大个校园安静的可怕,空落落的寝室里,总听得各种声响,一夜慌恐不得安然,这时就会更想喜枝姐姐。
生活虽然有诸多烦恼,但是更令人头疼的是女孩子们的那点秘密。每次,我总是偷偷地卷了卫生纸等到厕所里没人的时候才敢垫上,仿佛那是世界上最丢人的事。
记的一堂体育课上,一阵儿剧烈运动后,月事来的不巧令人猝不及防,印在了夏天浅色的薄裤上。同学嘲笑鄙视的眼神让我羞愧难安却又无处可逃,终于熬到下课,也不知怎样才个挪回的寝。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抬头进教室,那种羞耻感让我像个罪人。
二
随着年龄的增长心理也逐渐成熟了些,高一的时候,即使去离家更远的县城读书,也不会再难过。再说高中过的是小礼拜,离家远星期天留校的同学多,再也不必担心如何面对那令人恐慌的慢慢长夜。
生活依旧贫乏,但是我们有时会想法儿自己动手做简便的食物:抓一把粉面,捏一撮儿白矾放到水缸里,(开学时就从家里带来的)倒入少许温水搅匀,再快速冲入适量的开水就成了一小粉砣。把它放入凉水里冷却,从校门口的小卖部倒上半斤醋,再从校院后面的菜园买一把葱回来洗干净,凉粉蘸着醋就着葱,吃的也津津有味。
家居县城附近的同学,家里人不时会送干粮来,而我们离家远交通又不便利的同学从来没想望,就得等那一日两餐。
由于兜里没几个零用钱,所以我从来不敢也不舍得买早点吃。每到中午最后一节课时,肚子里就饿得咕咕乱叫,那囧相实在令人难堪。
高二时,父母说女孩子赶早捞份工作将来跌个体面的婆家就成。我是个没有主见的孩子,复习了两周的初中知识,或是试题简单?居然以颇好的成绩顺利考入了乌盟供销技校。
三
技校的条件比高中好了许多,起码每顿饭有好几个菜供学生选择。那时家里的条件也稍好了点,但是节俭惯了的我,依旧打的是最便宜的饭菜。
十个人的宿舍,上下铺。我住下铺,睡在我上铺的姊妹有点赖气,不时会有不明飞行物砸到我床上;我围帘上的镊子总是不知不觉就飞到了邻床同学的蚊帐上,总有爱打抱不平的室友,不用我费心镊子准又飞回来,而我似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这场小风波。
教室、宿舍 、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单调而清闲。没有人佩服谁考了90分,也没人嘲笑你得了60分,即便50分最后也能结业。
在班里,自认为我算个好学生。记忆深刻的是语文老师曾在课堂上给同学们念过我的作文。或是他当年种下的蛊?至今让我误以为自己尚有这方面的一点天分,以至于年过半生,柴米油盐之外,还有勇气拾起笔来。
打扮搞对象在技校里再普遍不过,我却是校院里的几朵奇葩之一。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朵莲,只是模样寒酸,异性缘薄而已。
娇好的容颜,得体的衣衫,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自信,看着那些漂亮女生,心里总是羡慕又自卑。抵不住诱惑,也为自己买件时髦衣服吧,新款的,袖子宽宽的蝙蝠状那种。那个假期因此惹得母亲大怒,不管我如何开脱,还是免不了一顿责骂。
自那以后,我更是能省则省。礼拜天有同学外出小聚我是从不参加的,即使和同学们拍张照片也得三思。
多年后技校当年那些能混会玩的同学都过的风光无限,而我这种刻板规矩又节俭的人却活的庸常无能。更可怕的是那种因贫乏带来的自卑感影响了我半生,到如今也没能完全挣脱掉。
生活虽然清贫,但青春里却不乏美妙的音乐。饭前饭后,礼拜天,走廊校园里随处飘荡着我们的歌声。刘德华的《来生缘》、郑智化的《水手》、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梁雁玲的《像雾像雨又像风》……许许多多好听的歌,我们都会唱。左背右记的课本知识往往难记住,好听的歌曲不经意间那优美的旋律动人的歌词就刻在了心上。
学校对门有个小图书室,是位老先生开的,里面大都是旧书,花几毛钱租一本能看四五天。
当人家三三两两成双结对花前月下之时,百无聊赖的我就租书来打发这寂寞时光。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席慕容的《时光九篇》、琼瑶的《一帘幽梦》、古典名著《红楼梦》……读的很杂,也不通什么散文、诗歌还是小说。
翻阅《红楼梦》时,几度为宝黛的爱情悲剧痛惜泪落。现在想来,前世一段仙缘,今生一场宿债,还泪而来,泪尽即去,“质本洁来还洁去”,没有比这更妥的结局。那样纯美的爱情也只能让她存在于神话故事里。
是不是我也似个读书人?但是从牙缝里抠钱去买一本自己心怡的书,这种啃书充饥的脱俗我从来不会。到如今我家里没有书架,床头只有一本《红楼梦》,读的也是一知半解。诗与远方很诱人,但只能在衣暖饭饱之后。
原本三年的技校学业,由于企业转制单位倒闭,不得不面对毕业之后无业可就的无奈,提前一年就回了家。至此也结束了我的校院寄宿生活。
“关于未来/你总被周密的安排/然而剧情总是被现实篡改/关于现在/你总是彷徨又无奈/任岁月安然又憔悴地离开……”老狼的歌声忧郁而安静,听来有着宿命的无力。
我不仅没有捞得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后来还成了村子里唯一的大龄剩女。
“谁知我半世苍凉,免我颠沛流离,许我一世心安?”结婚生子,终是免不了俗的。可就是婚姻这等大事,还得奉父母之命靠媒妁之言。想这一生活的克制而压抑,心里不免酸涩。可是生命不是个体,又岂能自私的了?
洗衣、做饭、整理家、带娃,似乎风平浪静的日子就这样会一直延续,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将我抛入了风雨飘摇的悲怆中。无助绝望过,挣扎着终于挺过那段艰难的日子。回首处依然会有丝丝辛酸掠过心头,但更多则是沧海桑田后的豁然。
即使这一生是场宿命,余生也要打破魔咒砥砺前行。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