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睡醒了却不愿意马上起床,正如她晚上躺下来以后,还要找各种借口不愿意入睡一样。
她总说:“妈妈,你给我讲一个你小时候的故事吧,高兴一点儿的,那种在学校受了老师的表扬,回家后爸爸妈妈特别高兴,非要奖励你的那一种!”
讲完了,她又说:“你再讲一个吧!”这真是让人抓狂,只能尽量把声音压低,语速放缓,一直到身边响起深重的呼吸声为止。
早上,她又有要求:“妈妈,我不想马上起床,你能过来陪我玩一会儿吗?”她并非总能如愿,但是,只要我手头没有什么要紧事儿,也愿意爬进她暖暖的被窝,再陪她一会儿。
“你昨天做什么梦了吗?”我问。
“不记得了,"她闷闷不乐,“上次我梦见你又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妹妹,我高兴死了。那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妈妈,你什么时候再给我生一个妹妹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要看上帝的意思,你可以祷告。”
“不过,”我按捺不住,“妈妈到是做了一个梦,你要不要听听?”...
“具体的情节记不清了,在一个很嘈杂的场合,我跟你在一起,突然发生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我们俩个必须有一个死,我选择了自己去死,这时,我才知道濒临死亡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女儿很好奇。
“就是你明明知道要发生一件事,因为不确定在哪一天,就觉得好像永远不会发生一样。突然有一天,你知道了,就在今天,马上!你的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难过的是,看来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一般来说,只有周末早上9:30之前,我们可以随便聊聊,尽情享受一下悠闲的时光,之后,就会被一起塞进一个永不停歇的轮子里,一直滚,一直滚下去。
周四的晚上,我接她放学,再送到一个艺术家那里画上一个半小时的画,结束以后我们走进牛棚里面买面包。
站在冷冻区前,她说:"妈妈,我好久没有喝过这种红枣味的牛奶了。”
“牛奶家里不是有吗,而且,姥爷说过,不能吃生冷的东西。”
“那就算了,不买也行。”
我拉着她到面包架前,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意兴阑珊的摇头。
“那就走吧,晚上妈妈还要去做瑜伽呢!”
她双手趴着面包的架子,皱起眉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买吧买吧,红枣味的牛奶是吧?”我一边提高声量,一边走回到冷冻区。
她轻轻的跟上来,说:“不买也行!”
晚上我果然晚了,教室里开阔的木地板上,疏疏密密铺满了五颜六色的垫子,我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找了个地位铺开垫子。
领队是个有了些年纪的女老师,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即使考虑到艺术家的特质,我猜她也有五十岁上下。然而,举手投足都很美,声音也轻柔,虽然我不总能看到她的脸,但是只要看一眼,我就知道,这就是我想像中自己最美的状态。
瑜伽教室位于体育馆二楼,很大的一个开间,四面墙都铺满镜子,为了营造氛围,只开了靠门这半边的灯,一台老式的立式空调静立在靠墙的一排矮凳后面,吃力的拉着马达,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墙脚散布着几个陈年的电源插座,有的外壳已经脱落,漏出里面的部件,上面挂着蛛网,再看下去就会感觉有点森人。
“右脚后退,脚尖着地,双手合十,置于耳后,腰部向后仰,颈部向后,张到最大的程度”...
我守着大门,正对着一室明暗相间的灯影,以及灯影中一支支努力拉伸的躯体。一下子,我想起来我那天到底做的是什么梦了。
一个半大的孩子冲进屋子,手里拿着枪,人群惊恐地四散着逃跑,他却咧开嘴笑了,好像正在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站在最靠近门的位置,本能的往人群里挤,突然,枪响了,我低下头,看见肚子上正开出一朵小花,鲜红的花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外绽放!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朵花,再抬头看那个孩子,他茫然地,傻乎乎地对着我笑...
原来人的记忆算不得数,根本就不是什么伟大的母爱,只是别无选择,可是当我那天早上对着女儿讲起那个梦时,心里却一片赤诚,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说谎。
正在这时,背后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