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的小麦有:白麦、红麦;秃头麦、芒麦。
不知道红麦、白麦、秃头麦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差别,都有人家种。我只在感观上存着喜好。
我喜欢白麦。采一熟穗在手里虚拢着手揉啊揉,子粒自动从麦壳里掉出。“噗”,对着手心吹口气,被揉掉的麦壳四散飞开,一窝白白的,圆胖憨实的白麦就独留手心。红麦比白麦就输在红麦瘦长,少了份白麦的憨圆。
秃头麦子因为无芒,看起来搞笑。芒对于麦子就是头发,麦子无芒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显得另类,有个性,所以我莫名地喜欢秃头麦子。
现在说麦芒。
若“如芒在背”,自然就如坐针毡。若“针尖对麦芒”,自然会各不相让。
从两个成语上看,芒是个厉害物件,敢与针尖硬碰硬,扎在人身上,还了得。麦芒不仅自身尖细如针,而且细杆上又生着密密的不易觉察的小刺,用手摸,能感觉到细擦擦地剌手。芒最容易跟毛衣等织物搅和在一起,难摘而隐弊。人若穿上粘芒的衣服,“刺挠死了”是人很难忍的感受。
芒是麦类(包括大麦、小麦、燕麦、荞麦等)每一个子粒包裹壳上的自配剑,估计是麦们千万年进化过程中的自卫武器。
是不是麦芒生来就刺挠挠的烦人呢?不是。芒没枯熟前是跹跹直发,翠绿柔韧,尤其是大麦、荞麦的芒,细密,纤长,晶翠,形似流苏倒置,胜三分生气。可见,芒没老前以姿色悦人,老后才变得生硬、锋利。所谓的老辣应该就是这么来的,是自卫的产物。
在小麦由青转黄的过度期,揪几穗麦子往火上一探,嚓,支棱的芒遇火,一扫而光。再烧,麦壳变煳,抽回,揉穗,吹壳,香喷喷的麦粒热热烫烫地往嘴里一送,津、甜、香,肉筋筋。忘我的美味。
华东平原在深秋种小麦。
种小麦的第一步是拌化肥。
拌化肥是把灰色的磷肥与白色的烧肥按1:1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磷肥多球团,要砸碎。烧肥的味道呛人、辣眼睛。拌化肥一般放在堂屋进行。先搬一袋烧肥剪开口,倒地上,烧味冲鼻。再搬一袋磷肥剪开口,倒在烧肥上。全家大人孩子围着肥料一圈,一部分人用粪铲、锄头砸磷肥疙瘩,一部分人用锹铲翻肥料,力求拌匀。拌化肥动作要快,烧肥的肥力就在烧上,味道跑光了就没肥劲了。烧肥的烧味也冲得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常常有人拌着拌着就冲出门囗换气,擤鼻涕。
铁齿长耙、铁头木犁、拌好的肥料、小麦种、篮子、按序搬上板车,牵牛上套,壮劳力双手扶车把,小孩赶牛,一人扶车,吱咯摇晃着一起下田种小麦了。
种小麦的顺序是:先撒肥料,再撒小麦,牛上犁套,人扶犁,一趟一趟挨排耕。一块田有大有小,全部耕遍,小麦与肥料全部翻到三四寸深的土下才行。种小麦最后的工序是耙地。耙地的用处是平整参差的土地表面,拉碎大的土疙瘩。小麦田表面的土压得越实,越平整,小麦将来的出芽率越高,长得越整齐,抗旱防冻的效果明显。
种田时有几个画面最美。
撒肥,撒种。农人一侧胳膊拱在腰间夹篮,一支胳膊探手进篮,抓起一把料,胳膊随身一扭,撒出一个200度的扇面,料悉悉索索的均匀落地,平白的地上立即如生出了小碎花般好看。撒料的人边走,边扭,边撒,象在跳扭腰摆臂的舞蹈。
牛耕田。耕田牛最好使用三四岁到五六岁的公牛,青壮年期的公牛膘肥体壮,有使不完的劲,一牛拉犁,走直线,快拐弯,轻轻松松,耕田人忍不住引颈唱几嗓子。若是使用老牛耕田,就得搭配个小牛或母牛。用两牛同时拉犁,耕起田来劲是有了,驾驭起来麻烦。两牛一起拉犁会出现有牛走神,拖沓,步调不一致的场面,还会出现拐弯时碰擦,拐大弯慢的情况,赶牛人对此要不停吆喝,调整。手忙,脚忙,嘴忙。牛耕田,是生灵向大地的深情告白。
耙田。人站在耙上一手牵牛,一手提耙绳压轴,牛负责拉耙。长耙上有双排大钉用于搂土碎土块,冷不丁,耙钉勾住大土块,走不动,勾住残秧草走不动,都需要人实时下耙照应,排除障碍。乍一看,叉腿站在牛拉耙上的人很威风。实际上,人不得不下耙的尴尬是很不情愿被瞧见的。
小麦种下地一周,原本黑黑的土地象画家在涂绿色油彩,一层淡,一层清,一层浓地越涂越绿,最后整块地都变成一味的绿,看不见底色。一粒麦苗一个冬天一点不见长高,只有细心地蹲下来看,才可以发现它的根系在原地扩充,它的头分出很多头,由一根变成了一窝。这也许就是时间的力量。
小麦三月返青,四月拔节,五月扬花、灌浆,六月成熟。
割麦、运麦、拾麦、打场。一派喜悦而繁忙。
付出与收获,也许是人生最朴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