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青春期时代,南下打工蔚然成风,读书无用论在我们镇子里已深入人心。很多大人都把自己还是雏鸟一般的儿女们早早的放飞到南方城市里去翱翔。
身边的花季少年陆陆续续的跟着大人们去了南方城市,春节回来的时候一个个光鲜亮丽。当她们在给还在校园里寒窗苦读的兄弟姐妹们描述大城市的喧嚣与繁华时,眼睛里盛满了一种无法言表的光亮,就像在沙漠里垂死挣扎的人们突然发现绿洲一般的欣喜和隐隐的贪婪。
那几年,我们镇中心学校的初中每一届都有一个特别的现象,就是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有六七八九个班,等到了初三的时候只剩一二三个班,学生量锐减。也就是说,学校的学生大多数都没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到了初二初三阶段,成批量的流入了打工那股浪潮里,导致了学校的毕业生数量急剧下降。
面对这种现象,学校也组织过老师上门家访,可是收效甚微。在二十世纪与二十一世交替的年代,多数农民家庭还都很贫穷,面对每学期大几百上千的学杂费,老师们的劝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和我的几个死党也都是在那个时候先后把课桌搬回了家,等待着家人安排和谁一起去哪座城市哪个工厂……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在初中最后一个暑期补课的间隙,当我告知几个好友即将离开学校外出打工时,她们那惋惜又无奈的眼神。
晓琪要拉着我去班主任家里,拜托他去我家做我爸妈的思想工作,一定要让我继续留校读书,被我拒绝了。我家世代是农民,向来身体衰弱的爸妈从土地里刨出来的本事,供我读到初中已经很吃力,既然提出让我退学,肯定是走投无路,我表示理解也愿意面对,并不想让父母为难。娜娜也当即表态,要给她远在广州打工的爸爸妈妈写信,多要点生活费,用来支援我继续读书,我也拒绝了,毕竟那笔钱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字。
最后,她们泪眼婆娑地站在校门口,目送我扛着桌子离开了,我也泪流满面,紧紧的抱着课桌头也不敢回的走远,心里默默的决定要记住她们一辈子。
虽然那个时候,学习成绩很好,但是内心并没有什么强烈的理想和追求,只知道,爸妈让我读书我就好好读书,爸妈不让我读了,我就去打工赚钱。面对辍学,我也没有对学校有多么的恋恋不舍和不甘心,记忆里最多的只是对几个朋友的眷恋。
在那个花儿一样的年纪,我把友情看得特别有份量,总是觉得朋友与手足没有差别。除了上面提到的晓琪和娜娜,我还有一个最在意的人,是晴。
我跟晴不在一个村,可我们家境相同,因为类似的家庭背景,性格都有些卑怯。我们还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一直以来我俩都自感特别有缘,甚至想过像电视剧里那样滴血结拜。
我们每天一起上学,课间一起上厕所,放学一起回家。空余时间,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也会共享美食,分担彼此心里的所有喜怒哀乐,那种过分的亲密无间,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就跟一个人一样。我们互帮互助,互相扶持的从童年期走向了青少年期。
可惜,她在初一的暑假就被迫离开了学校。早早的被家人安排南下打工。当她告诉我时候,我很不舍,也很害怕。舍不得我们相处了六七年突然就要分开;害怕她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她跟我发泄了很多对父母的怨愤和不甘心,然后痛哭流涕,当时的我并没有完全理解她的心情,所以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陪着她一起流泪。
那时候我们没见过手机,座机电话也很少见,常见的联系方式就是明信片和写信。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从她离校以后,我们就断了联系。我只敢在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却没有勇气去她家里打听。因为我们家里都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妈妈。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奇怪,说它大的时候,它却很小,小得我在异乡逛街都能碰见家乡人。说它小的时候,它却又很大,大到我和晴在分别后十几年的日子里一次都没有碰到过。
后来几经周折,我重返校园复读,此后便在求学路上又走了许多年,从乡村步入城市,结识了更多的同学和朋友。毕业工作以后,回到小镇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对她的记忆也渐渐模糊。
再后来,我结婚生子,回到小镇,由于孩子实在太小,我既不愿意当全职主妇又不愿意撇下孩子,就在幼儿园寻了个差事。在一次家长会上,意外的碰到了晴,十几年不见,我们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十几年的杳无音讯,似乎并没有削弱我们的热情,年少时的亲密全部喷涌而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两小无猜的岁月。我们互相留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和婆家的住址。很快她领着孩子带着礼盒来到我家,自然,我在学校对她的孩子也是倍加关照。此后,我们经常相约在周末,带着孩子互相串门,品尝彼此的厨艺,回忆小时候的趣事。
原以为,我们今后就这样像亲姐妹一样交往。在我看来,十几年的岁月只是沧桑了我们的容貌,并没有改变我们的本质和初心,我们可以重拾尘封多年的友谊,交心一辈子。
曾经的共同回忆慢慢被我们回味殆尽,我们的话题开始转到当前。
此时的晴,老公和朋友合伙开了家餐馆,她在亲戚的宾馆帮忙,凭借自己和老公多年的勤劳积攒,加上公婆的帮助,已经在城里买了新房,并且装修完毕,等几个月以后,孩子幼儿园毕业再一起进城住进新房,念小学。
相比之下,我的日子却是过得狼狈不堪,新婚几年,家里一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经济拮据,在断断续续的听完我的诉说,萍对我说了一句:“一直以为你比我多读那么多年的书,应该过得比我要优越,原来过日子跟读书多少并没有什么联系啊!”我不以为然,继续跟她拉家常话心事,把她当成我最贴心的姐妹,没心没肺,畅所欲言。
微信同学群极为火爆的时候,我们被拉进了不同群主的同学群,都是十几年不见的老同学,晴是在初中上学期结束的那个暑假就辍学了,此后几乎跟任何人都没有联系过,好多同学几乎都已经记不起她了,我跟她的境遇大同小异,但是热情的她在群里格外的活跃,隔三差五的发个红包调节调动着各个群的气氛。
没多久,哪些同学平平淡淡,哪些同学仕途得志,哪些同学生意兴隆,哪些同学攀龙附凤,她都了如指掌,顺便也私加了很多同学,慢慢,我们有了许多共同的微信好友。
越来越多分别多年的老同学齐聚在微信群里,线下的同学聚会就不可避免的开展了。同学们逢年一大聚,过节一小聚,晴逢场必到。而我却总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错过每一次所谓的同学会。
后来,因为孩子转学,我从学校辞职,彻底成了全职主妇,晴和我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我发给她的微信消息和朋友圈评论几乎没有回复过,我的朋友圈再也看不到她的点赞和评论,而那些看似过得潇洒红火的同学的朋友圈里,她一个都不落的点赞评论。
她依旧活跃在各个大大小小的同学群里,同时也每天刷新着她的朋友圈,孩子的满分试卷,荣获的各类奖状,老公上交的一摞摞红票子,老公送她的黄金手镯,铂金钻戒,她买给老公的中华,黄鹤楼,香槟美酒……总之,一切看起来很完美的事物都在每天刷屏。
后来,她搬新家了,邀请了许多同学到家里去聚餐,却没有通知我,我很失落,也很迷惑,究竟是我说错了什么,是做错了什么?还是如我老公那最俗不可耐的猜测――我已经失去了可以利用的价值!
我冷静的思前想后,梳理了一下我们所有的交集,相伴七年,分别十几年,重逢不到一年,最终一切归于原点。
很多人都说,社会就是个大染缸,踏入社会以后,就会被塑造成各型各色的人,也许我们都已经被染成了不同色系的人,再也搭配不到一起。
再看她和同学流连穿梭于各类饭店和KTV的朋友圈动态,不自觉的有一种物事人非的感慨!为了不再互相打扰,我删除了所有小学和初中群,把她拉入了黑名单,从此彻底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