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篇第4篇《人间世》的第5个片段是“”匠石之齐”。说的是一个姓石的木匠到齐国去,在曲辕的一个土地庙门前看到一棵栎树的故事。
故事开始,作者就用夸张的笔法,正面描写栎树之大——它的树冠很大,大到可以为数千头牛遮蔽酷日;它的树干很粗,粗到要上百人才能把它围抱起来; 它的树枝很高,高到要接近山高,而后开始分枝,能够造成小船的树枝也有将近十几个。
接着,作者侧面描写观树之人,两者对比,一热一冷,反差鲜明——围观的人非常的多,像赶集一样。但木匠大叔经过时却连头也不回,继续前进而没有停下脚步。
针对上述耐人寻味的现象,师徒之间有一段对话——
徒弟仔仔细细看了个够,然后走到木匠面前说:“自从我跟老师您学习木匠手艺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木材。但是您却连看都不看它一眼,脚不停步,为什么呢?”
木匠说:“打住吧你,不要再说它了!这不过是一棵没有用的树罢了。用它来造船用不了多久就会沉没,用它来做棺木很快就会腐烂,用它来做器皿一定坏得快,用它来做门窗就会逐渐漏雨,用它来做柱子则会被虫子所蛀食。这是不成材的树木,因为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才能生存这么长的时间。”
看看师徒对话,颇为耐人寻味。徒弟貌似仔细认真地观赏琢磨,但他的问话却显得愚钝而浅薄。木匠所言,言之凿凿,不容置疑。所说不成材,句句是从业经验。二者映照,高下立判。
第二段是栎树给木匠的“托梦”。木匠回家后,梦见了那棵栎树并对他说:“你在用什么东西与我相比呢?你是拿那些所谓有用的木材来跟我相比么?那些楂梨橘柚都属于果树,果实成熟就被采摘,采摘时还收到伤害,大枝被折断,小枝扔得满地都是。这是因为它们能结出果实才使其生命受苦,所以不能尽享天年而中道夭折了,这是自己招来的世人侵害。世上一切事物无不如此。而我呢,追求这种无所可用的状态已经很久了,很多次都差一点被害死。现在才达到了最佳状态,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用处。如果让我有所用,那么怎能像现在这样长得如此粗壮茂盛呢?况且,你跟我一样都是自然界的事物,为什么要这样来看待我呢?你不过是快要死了的无用之人,又怎么会懂得无用之木呢?”
栎树此番鸿论,实际上是庄子本人的观点,意思是说:我有用没用,那要看跟什么相比啦!你以为有用的那些果树,人们需要的只是果实,而对树木却是肆意损害。它们是因有用而受损或夭亡。而我呢,正是因为无所其用,才生存下来。你我虽同为自然之子,但却彼此思想无法相通。你根本不了解我。
这是栎树的孤独和愤慨,也是庄子的内心情感宣泄。
最后一段,是围绕“梦境”话题,木匠和弟子的对话。弟子说:“它既然那么渴望自己无用,那为什么要做社树(是不是还有渴望受人拜祭之嫌)呢?”木匠说:“闭嘴!你不要说了!做社树是它用来告诉别人自己无用的一种方式,用这样的方式让不了解它的人来辱骂和挖苦它。如果它不做社树,还会没人来砍伐(损害)它么!况且它用来保全自己的方法与众不同,你却用平常的道理来理解它,可不就相去太远了吗?”
在愚钝的徒弟看来,栎树要想无用,那就彻底远离中心繁华,何必长在土地庙前,受人观赏仰望,这实在不可理解。但在木匠看来,这恰恰是栎树独具慧眼的生存之道。俗人都纷纷侧目以视:你啥玩意啊,长在社庙前,还长得这么粗壮茂盛,却不堪大用,我们还不好意思砍掉你。可栎树听了却窃以为乐:我要不做社树,早就被消灭啦!你们以世俗之用看待我,跟我的思想境界不是相去甚远吗!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棵栎树生存状态平和而自然,它舍弃为人所用的一切重用,心甘情愿为普通的牛羊遮荫,不要那些舟船器皿门户栋梁的荣耀,我就做普通的树,但正因如此,它才长成参天大树。
一句话,安处一隅,不慕荣华,亲善自然,貌似无用,实则大用。此间乐,岂凡夫俗子之辈可解与!
联系之前几篇,《庄子》有时以孔子的话宣传自己主张,有时以木匠甚至一棵大树的话表达自己观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纵横捭阖,真是大气磅礴,煌煌美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