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默
“梓默，高三了！什么事都不要想，只要好好学习！你看妈妈帮你选的物理和政治，以后会有很好的路可以走的！”
“妈，我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气，门还没关上多久，一个微弱的开关声又响起来。
“姐姐，你没选你的生物吗？”
“甄甄，你不懂。那个不好就业。”
“什么就业就业！就是个坏人！你竟然信坏人！姐姐你才是那个大傻瓜！你就是个哑巴，什么都说不出来！”陈梓甄说着又跑出了我的房间。
哑巴，呵，是啊，什么也说不出口，成了个哑巴！温热的液体晕开了试卷上写的那个“默”字。
“默默，我给你找的那个物理老师，我们小区里还多个清华北大都是从她手下教出来的呢！去的时候要注意礼貌！”
“好。”
“妈妈，姐姐不想去！”
“闭嘴！”
“默默，这是我给你买的高考预测卷，听许阿姨说那年她儿子做了这个很有用的！”
“好。”
“妈妈，姐姐说她想和我去公园看螳螂！”
“闭嘴！”
“默默，我已经帮你看好了几所大学！一定要好好考！”
“好。”
“妈妈，姐姐说她想学生物！”
“你知道什么！计算机才是现在最吃香的！”
收卷的摩擦声，熙熙攘攘的人群，大紫大红的旗袍，一切仿佛还在我眼前。我还记得那时我看见了很多张脸，有欢呼雀跃的，有失魂落魄的，有毫不在意的，也有车后视镜里自己的毫无表情。
“默默，成绩出来了！妈妈爱死你了！我这么多年来的心血没白费啊！通知书拿定了！”
“妈妈，姐姐真的不想要这个！”
“闭嘴！你知道个屁！”
甄甄的声音在我耳边时时响起，“姐姐不想”这四个字从她嘴里出来是这么坚定，这么有力！
“我不想。”我轻轻念道这几字，虚软无力，一碰即碎。
四年的大学生活，多了很多喘息的空间。各色的社团中我找到了那个心仪的——“自然世界”为名的生物社团。每个星期最期待的就是打向家里的那通电话，尤其是和妹妹的聊天，我给她讲述我新学到的植物、螳螂的解剖面、土蛛的家……每到这时，对面总会传来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这个我在书上看到过了呢！”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我毕业了。
“默默，你帮你物色了几家公司！我发过去给你！凭你的能力是绝对能拿下的！”
“好。”
“妈妈……”
“陈梓甄，闭嘴！你懂什么！”我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又变成血红，过了十几秒才慢慢有几个人形的轮廓。
仍旧是沉默，血色已完全褪去，虽然我仍看不清，但是我能想到妈妈和妹妹脸上的错愕，她们会想一个多年唯唯诺诺的人突然如虎豹精上身般。这时我脑中才听见心脏血液喷薄的声音，深吸一口，开口堵住这个即将决堤的场面。
“甄甄，你不知道之前的那个专业是没有出路的，而且我自己不了解社会，有妈妈的帮助，我可以更快找到一个好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妈妈的选择是明智的。你不该用你未经人事的脑子来否认妈妈这么多年来的深思熟虑，和你说这么多也没用！去花园里玩吧！”
看着妹妹落寞而去的背影，我突然发觉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凶她。电脑荧屏上陈列着历年毕业生去向和就业数据，我不禁觉得母亲一直以来的决定或许才是最正确的，是我以前太不懂事。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陈梓默，请大家多多关照！”
日复一日，指尖被冰冷的咖啡握得僵硬，又被键盘机械的热度化开，但重复的敲击让僵硬更深一层。自己仿佛坐在了冰天雪地里，等待着暴风雪来临的那一刻——自己能得到解脱。我无意扭动头部，一瞥，落地窗外绚丽多彩的灯光，这该引得多少趋光性虫子无家可归、无迹可寻啊！
“默默，工作还顺利吗？”
“挺好的。老板和同事们都很随和。”
“真是太好了！”
如愿以偿，如愿以偿，如愿以偿，母亲欣喜地在我耳边说着这几字。我走进了自己的出租屋里，门边的镜子里出现一个板正的黑色西装，黑色休闲裤，黑色高跟鞋女人——这是我，母亲买的衣服，去了母亲看中的公司，学了十多年母亲喜欢的专业……你是个大哑巴，陈梓默！手机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你怎么自己找房子出去住呢，你回来妈妈也好照顾你啊！”
“妈，不用了。我怕自己的工作受影响。”
“好好好，妈妈都听你的，好好照顾自己。周末就回家来住几天。”
“好，妈，再见。”
“拜拜，我的乖宝贝！”
“哎，等等。妈，培养我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妈妈的付出都有回报！”
听我的，我是个哑巴，怎么又会听我的呢？呵……
9月16日 星期六 雨
我不会说话，哑巴不会说话，我等于哑巴。
哑巴不会说话，死人不会说话，哑巴等于死人。
我等于死人。
妈妈会说话，或许妹妹有妈妈就足够了。
蝴蝶很美，但是脆弱，被妹妹救下的那只真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