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2月8号早上醒来迷迷糊糊点击手机看时间时,主页显示有条微信消息,老爸在群里问:外婆昨晚去世了,你们可有时间回来?发送时间是早上6点32分。
脑子里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尽管知道这个结果迟早要来,但还是有些恍惚。
草草起床,拨了个电话过去,他们正在忙。中午再打过去,被告知当天不用回去。于是买了9号的票,那天下午到达时,外婆已经装棺。
“昨晚”的概念太宽泛,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辰走的。
外婆育有四儿三女,大儿子早些年去世,二儿子前几年走的,三儿子和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最终却没有陪在床边,就让她孤零零地走了,未留下只言片语。
她已经二十多天不能开口说话了,即便能说,对着那些人,大概也是无话可说吧。
其实,走了,也算是解脱。
02
最后一次见外婆是在国庆中秋假期,在超市选了一些松软的蛋糕,拎到她的房间里嘱咐她一定要收好,要记得吃。
其实她早记不住了,女儿们每次特意为她买的东西,多数都进了别人的口袋。其实,她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后,她只记得儿女和年轻时的朋友。她总是念叨着的老家早已破败,熟人们大多数都已过世。
那天她说头特别晕,坐不稳,老妈和大姨搀着她去了附近的诊所量血压,200mmHg。那个医生是三舅妈家的亲戚,对着我们说,你们越权了,这是儿子的责任。原来,不尽心赡养老人的儿子们,依然保有干涉他人的权利。
三舅说他早上给外婆吃过降压药了,她吃进去了吗?不知道。后来我在房间的柜子上看见了原封未动的三粒药。
盯着她吃了药之后,外婆说不晕了,坐在椅子上看子女孙辈们玩闹,一直让我坐,叫我喝水。
我帮她剪指甲时,她左手的拇指指甲参差不齐,老太太憨憨地说是她自己咬的。
不知道从何时起,去看她时发现她的指甲特别长,每次都是,于是就养成了见面必给她剪指甲的习惯。
指甲不能咬,不然吞下去会有危险,不能咬知道吗?反复叮嘱,她边点头边说嗯。
要她脱了袜子剪脚指甲,老太太怎么也不肯,说难为情,变变扭扭的像个小女孩,羞怯但固执。
那天外婆上身穿了棉袄,腿上却是两条单裤,脚上是单鞋和被勾了丝的短丝袜。
为什么秋天穿棉袄?她说冷。手冰凉,哄着她进房,关上门拉上窗帘,换上秋裤和棉袜。后来老妈又哄着她换下了内衣。
临走前,外婆站在门前,看着我们一群人,嘴里连说着,走了啊,再来啊,再来。这一别,就是永别。
03
老妈最常念叨的一件事是我3岁那年,跟随外公外婆去大舅家,在去的轮船上我一个人吃了三斤香蕉。回来的路上两人又给我准备了三斤,但我愣是不肯再吃。
老人家多实在,看孩子喜欢,就可着劲儿地给予。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坐轮船,第一次一顿吃三斤香蕉,可这件事,我不记得了。
小时候跟外公外婆走得近,跟舅舅姨妈家走得近,上初中后只逢年过节再去。再后来,去的就更少了,感情慢慢也就淡了。
印象中,外公能干勤劳,一个人撑起一大家,外婆则温和贤淑,成天笑眯眯的,说话轻言细语,从不与人争吵,对子女百般呵护。
印象中,只记得外公曾经背着一筐桃子和两只大白鸭去看我们,记得外公老家后面的那一片桃园。记得外公生病时,我们去看他,他拉着我坐在床边。
外公走的时候,学校在上课,爸妈赶过去了,没有带我。那时候不懂事,不懂生离死别,不知道伤心,不知道再也见不到了。
外婆依靠外公惯了,一辈子都让外公做主,性格好,但也压不住儿孙们。亲情薄凉,谈不上孝顺。
能管着自己时过得还行,有些痴呆以后便是苦难。后来经过协商,三个女儿出钱,儿子们轮流照看,勉强过日。
老人家脾气好,胃口好,以前还能抽烟喝酒,身体硬朗,到底抵不过岁月摧残。
这会,她跟外公应该在天上重聚了吧。真好啊,找到外公,她再也不用受欺负了。
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家以前有四个宝,可是这些年渐渐走散了,只有一个宝了。
时间多么残酷,生命终究躲不过苍老,逃不掉死亡。
04
外婆今年91岁,在农村,高寿老人去世被称为喜丧,所以有红白喜事的说法。
可不是一件喜事吗,大家好久不见,从各地赶来,聚在一起,询问近况,聊聊童年趣事。人们长大了,大概也就渐渐看淡生死。
会伤心会不舍会难过,但还是要生活。
舅舅们请了一队道士和一支乐队,敲敲打打,以示孝心。
做法事中有道程序是“走灯”,后辈们拿着小灯笼在老人身前走过、住过的地方绕一圈。我们从宽敞大道走到羊肠小道,走过河流,越过山丘,跨过树林,沿途有人家的地方会放鞭烧纸迎接,“走灯”队伍里的人磕头跪谢。
那天晚上,走了近十里路。天很冷,走着走着就暖和了。外婆有灵的话,大概也会跟着我们,一起看看她曾经走过的路,和心心念念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没有守夜,没有跟在后面一遍遍地跪拜。爷爷走的那年,也是冬天,在祠堂做法事,一群人跟在后面冻得瑟瑟发抖,我一直压紧牙关挨着,生疼。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总是不自觉地咬紧牙关,一直告诉自己别怕、放松,纠正了很久才改过来。
那天晚上,天很黑很冷,夜幕下繁星闪烁。鞭炮和锣鼓声响了一宿,很热闹。只是人死如灯灭,活着时不尽孝道,走后再热闹又有何用。
世人总被声名所累,一切不过是做给他人看罢了。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说他们,我为外婆,又尽过多少孝心呢。
05
10号早上出殡,等殡仪馆的车,等了又等,11时才出发。
一路上爸爸和大姨、大姨夫说着外婆身前最后一段时间的事,才知晓为何连她走的具体时辰都不知道,车窗外冬景萧瑟,心底一片悲凉。
车队浩浩荡荡,载着跟外婆相关的人,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领灰处门口的对联写着:明月清风怀旧语,青山碧水含深情。门外是人生百态,有些哭着不舍,有些在静静等待,或许还有人是如释重负。
人生一世,最终化为一缕轻烟一捧清灰,置于四方盒子里,留给后人一丝纪念。
怀念堂前方立着一块电子显示屏,电子烟花绽放,哀乐奏响,滚动播放着上午火葬老人的名单。
11位老人,1位先生。原来竟是真的,这世间,每天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
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吗?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死亡不是永别,忘记才是。外婆,我会想你的。到时候,我们天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