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无声

“爹,我好喜欢这只小狗,你能把它买下来吗?”我站在瑟瑟的寒风里,冻得哆哆嗦嗦,上下牙齿直打架,发出磨牙的震动声。

“哪有钱给你买只狗啊?你看天都快黑了,我们得赶紧赶路回家,这大冷的冬天,不让你跟着来你就哭,非得要来,简直就是累赘!”爹拽着我的衣襟,试图把我从卖狗的大叔那拉开。

“不,我不走!我就要这只狗!”我蹲下来死死拽住装狗的小笼子,望着那只黑色的毛茸茸的巴掌大小的小狗,它也可怜巴巴的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恐惧。

“老哥,你看你姑娘这么喜欢这只小狗,你就买了吧,看在小姑娘这么小的份上,我少要点钱,成不?”卖狗的大叔佝偻着身子,穿着厚厚的大棉袄,腰间还系着一跟麻绳,头顶带着一顶破旧的狗皮帽子,长长的眉毛上还结着霜花,像一层雪落在了上面。

“这大冷的天,你看我就剩这一只没卖出去了,没有了其他伙伴,这笼子里捂着棉被,这小狗还是冻得直哆嗦呢!”

卖狗的大叔一边说一边把把那只黑茸茸的小狗抱了出来,在爹面前晃了晃。

“一大家子人我还愁着没法养活呢,还要养只狗?”爹愤愤地说,“别说花钱买,就是你送给我,我还得考虑回去给它吃什么!”

爹又使劲拽我走了,我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拿出了我的“杀手锏”——哭,平时只要我想要什么得不到时,只要我哭,爹基本上都会同意。眼泪虽然不是制胜的法宝,但是制胜的法宝之一就有眼泪!

因为我是家里的宝贝嘎达!虽然我还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但是家里排行最小的基本都是父母眼里的宝。

“钱我是没有,老弟我还有一捆黄烟没卖出去,要不和你换这只狗吧?”爹终于妥协了。

“行啊!我看小姑娘也是诚心喜欢这只狗,就当送给她了!”卖狗大叔用破被裹紧小黑狗,塞到了我的怀里。

那年我八岁,第一次在冬天缠着爹带我进城,买回了这只黑狗,我给它起了个名字:“猛虎”。

有了“猛虎”,我的童年生活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我不再去找小伙伴们踢口袋、不再去找他们弹琉琉、也基本上不去玩跳绳了。我唯一的伙伴就是“猛虎”。

它就像我的跟屁虫,走到哪跟到哪。我吃什么它也都会有一份,所以它和我的感情也是最深。在它的成长过程中,我也教会了它听懂一点点名词,比如“鞋、衣服、帽子。走、回来、坐、趴下”等等。

“猛虎”很聪明,很快就会给我们叼来鞋子,取来帽子,给它好吃的也会翘起两只前爪上下作揖表示谢谢。所以,很快它就成了我们家的“红人”。获得了全家的喜爱!这也是我最骄傲的地方!

九岁我上小学一年级了。学校离家很远。要爬过一座又高又陡的山,学校就在大山脚下。上山的路没有什么树木,但是下山的路弯弯曲曲特别长,而且全部是在茂密的树林中穿过!

更可怕的是,树林里还有好多坟墓,听大人们说,曾经有人看见过那里的坟墓在半夜有鬼火闪跳!

每次走在树林中的羊肠小道,我都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风吹的树枝哗哗响,像鬼魅发出的呜咽。不时还会有鸟突然从头顶飞过,惊落的羽毛偶尔从树缝中飘落。

那时庆幸还有几个小伙伴一同上学放学,几个人还能把胆子壮大一点。

可是到了小学三年级,村里的孩子们都陆续不再读书了。一是上学太远,二是家里太穷。我成了村里唯一的坚持读书的一个。

“猛虎”又成了我唯一的朋友。早晨我出发时,它就会跟着我屁颠屁颠的走,但是每次我都不会让它跟太远,我怕它找不到回家的路。

每天放学回来,它也会一如既往的在放学的路上等我,风雨不误!每当我看到被大雨浇湿仍执着等我的它,都心疼不已!

一天,因为和一位同学吵架,我被老师一顿批评,最后罚我放学后留校打扫卫生。等我把班级和整个操场的卫生都打扫完,天已经黑了!

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踏进回家的茂密树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树木再茂密也会有阳光透射进来,可是到了晚上,树林里只能听到呜咽的风声和不知名的鸟虫和鸣。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的穿透树缝,星星点点洒进羊肠小道。我感觉我的胆子就要吓破了!但还得抱紧肩膀,蜷着身子战战兢兢的顺着羊肠小道往家赶!

突然,一只黑色的毛茸茸的动物出现在了我的前面,闪着蓝色的眼光望着我!我立马吓得迈不开步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我马上想到了狼,可是我没有见过狼,只是听娘讲过。

“完了!我会不会遇到狼了?我会不会被它吃掉!”我更加害怕了。

如果它真的是一只狼,我想我的末日就是今天了!我再也看不见爹娘,再也看不见哥哥姐姐,再也看不见我的猛虎了。

“猛虎”,我想到了我的那只可爱的陪伴者。我突然想起了平时如果找不到它时,我就会吹一个高亢嘹亮的口哨,只要离得不是特别远,它一听到口哨立马就会跑回来!

想到这,我立马把手指蜷起放进嘴里,使出最大的力气把口哨吹响!寂静的夜里,口哨似乎比平时响,好像一把利剑穿透了森林,冲破了黑暗,滑向了天边!

一遍一遍的口哨在树林里回荡!我也不知道我的猛虎能不能听见,能不能找到这里,因为我从来没有让它跟我走过这么远的路!

我前方的动物似乎等的不耐烦了,一步步逼近我!我吓得直往后退缩!绝望袭上心头,我没想到我的生命会如此短暂!如果来世有归途,但愿黑夜不再迷路!

可是突然间,我看见它回了头,原来在我最绝望的时刻,我的猛虎听到我求救的口哨声,急匆匆地跑来了!

当它发现了这个动物时,就大声狂吠起来,并摆出了誓死搏斗的架势,一步步向“敌人”靠近过来。

接着就是它俩疯狂的撕咬,伴着互相咬伤发出的惨叫!我趁机抓起旁边的一个木棍,也加入了“战斗”,当我瞅准目标,狠狠的一木棍打在那个动物身上时,它发出一声嚎叫,迅速向树林深处跑去。

猛虎摆出誓死追下去的斗志。被我及时喊了回来。“猛虎,咱们赶紧回家!不去追了!”

猛虎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摇着尾巴,跑到我的腿边蹭来蹭去,耳朵上还滴着刚才被对方撕咬而流下的血,伴着我一起回了家。

从此,猛虎成了我上学放学的陪伴者。每天它看着我走进学校大门,它就会返身往家跑。晚上也会及时出现在校门口等我,陪我一起回家。

有了它的陪伴,我的小学生涯再也不孤单寂寞!也不再对阴森的树林恐惧不安!

转眼,我的小学生活就结束了,因为学习成绩优秀,爹找了一个熟人帮我转到了城里的一所中学读书。从此,我就只有周末或者假期才能见到猛虎了。

那时候家里太穷了,爹为了给我凑足学费,秋天早早把粮食收回来后,冬天就骑着自行车去城里批发咸鱼挨村挨户的叫卖。

猛虎从那时起又成了爹的守护者。每天晚上,猛虎都在村口等着爹回来,破旧自行车吱呀吱呀的响声很远就会传到猛虎耳朵里,它就会兴冲冲的跑去迎接爹。跟在爹的自行车后面又蹦又跳,高兴的像个孩子!

又是一个落雪的冬天,爹没有像往常的时间归来,一直到深夜还没见到人影。家里急得团团转。猛虎也急得一趟趟往家里跑,往村口跑,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

“娘,我们出去找找爹吧!”大哥说。

“去哪里找啊,又不知道他去了哪个村子。”娘满脸愁容。

“让猛虎去找一找吧,猛虎会闻味道,也许就能找到爹,”二哥说。

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猛虎身上,大姐和二姐抚摸着猛虎的头,猛虎似乎也明白了全家人的寄托。

“猛虎,去把爹爹找回来,如果发现了他,就赶紧回来报信!我们在家等你!”大姐说完,拍了拍猛虎的头。

随着大姐的声音,猛虎就像离弦的箭冲出了房间。奔跑在了出村的路上。

没想到一个小时还未到,猛虎就气喘嘘嘘的伸着舌头回来了,一身的疲惫!全家都高兴地跳了起来。

猛虎跑到大哥身边,咬着他的衣襟往外拽,“找到爹爹了是不是?”大哥兴奋地问猛虎。“老二,赶紧跟我走,咱们跟着猛虎一起去找爹!”

等他们跟着猛虎一路走出很远很远,在一个满是积雪的陡坡下,看见了爹。爹和自行车都躺在旁边的雪沟里。爹摔断了腿,卖鱼的箩筐也甩出了很远。

那一次因为猛虎的及时发现,爹被大哥二哥轮流背回了家,没有被东北冰天雪地的寒冷冻死。猛虎又成了家里的“功臣”。

随着时间的推移,哥哥姐姐都陆续成了家,离开了那座小草房,我也到了更远的城市读大学。

猛虎也慢慢的变老了,但是它还一如既往的忠诚的陪伴着爹娘。人类虽然比动物的智商高,但是动物有时比人类的忠诚更高!

老了的猛虎和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喜欢躺在阳光下晒晒太阳,也不喜欢到处追逐乱跑了。

又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爹去了城里的大哥家,只留下娘一个人在农村的老家。夜里,烧炕的柴火在从灶坑里延伸到了外面,点燃了堆在地上引火用的杂草,整个房子着起火来。可是娘睡得很沉,根本没有意识到着火。

我们的家在村子的最东边,孤零零的独门独户。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寂静的睡梦中,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大火悄然而至!

等娘被猛虎的狂叫声惊醒时,大火已经烧进了屋子!这时有的村民已经发现了大火,可是面对熊熊大火,一点点水已经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娘已经被大火浓烟熏的辨不清方向,等她知道身处大火时,门窗都被熊熊的烈火点燃,已经找不到逃生的出路!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猛虎又似乎回到了年轻时代的勇气,它冲进熊熊的烈火中,找到了娘,拽着娘的衣服,死命的带着娘从火海里顺利的逃了出来!

娘得救了!可是猛虎全身的毛都已烧光,身上还散发着烧焦味道,把娘拉出来后,它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只留下了一口余气!它看着娘,努力的睁开眼睛,温柔的看着得救的娘,眼角流下了两行不舍的热泪,最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那天,天空依旧落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和我刚遇见它时一样的寒冷。只是,落雪无声,只留下我们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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