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同龄男性的家庭和家庭关系的环境里长大,大约是我能在大环境的小环境里得以相对自由的根本原因。
无论期待什么,无论做多好的梦,现实都只是现实,无论如何忍耐,无论如何反抗,现实都不会在可预见的时间和空间区间内发生根本的改变。
阿姨生在六十年代,是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的一代人。无论什么阶层,若足够努力和坚持,命运大概率不会亏待他们。在那之后的六十年,大约一个甲子的时间里,经历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这代人,由命运的齿轮推着,至少读到大学的这些人,都算得上平顺——也就是努力便会有个结果。跟他们中的很多人聊过,在六十岁左右的年纪上,他们大多会温和的点头,说一句“我们这代人是幸运的”。我也会说“我很羡慕”。不是羡慕他们得到了什么,而是羡慕“努力便会有某个结果”的过程。
前些天,阿姨的同学去世了,据说她生前是某个地方某局的副局长,读书时是大学班里的第一名。据说这位“一辈子争强好胜”的女同学,还把儿子培养成了博士并定居美国。然而接着,阿姨说,这位同学在几年前拉黑了所有大学同学——作为班里仅有的六个女生之一,她悄悄的与所有同学断了联系。我默默的听着,因为着实与自己的生活无关,所以只是默默听着。然而忽然间,又生出些感慨。
想必几年前,这位女同学就病了。一辈子相对顺利的生活,使她觉得顺利才该是生活的常态。她在即将享受退休生活时,面对了大概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巨大挫折…她不想别人知道。对于热爱竞争,并且时常胜利的人而言,失败是无法接受的…而老病死这样的在他们的概念里的绝对意义上的失败,更是无法面对的。或许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努力而无果,失败,疾病…都是从幼年就如影随形的。心智磨久了,生出了茧子,也就不再跟谁比较了。于是面对后来必然到来的死亡时,便也就顺理成章的接受了。不是后者更坚强,而是他们早已习惯了苦难和不公。
还有一层,或许是心虚,没人愿意提起的,甚至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潜意识里的心虚。一个天生就觉得某些事理所应当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体会的,但一个慢慢转变的人则会担心所谓的报应。那些苦到底的人不怕这些的,善或不善都不怕…他们的一生都像是被报应的,亦是早就习惯了。
话题似乎是沉重了,然而现实就是沉重的。做个好梦不影响面对现实,一直做梦也不影响现实的存在——选择是选择,努力是努力,失败是失败…互不相干。顺利的前半生,不影响顺利的后半生;不顺利的前半生,也不影响顺利的后半生;顺利的前半生,不影响不顺利的后半生;不顺利的前半生,也不影响不顺利的后半生。总之就是,赶上什么是什么。
隔得远了,我看我,就像我看别人。想得深了,我的身体和心就像是合作,互相帮助。那位去世的阿姨,她到底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快乐过,也足够煎熬过——哪个人不是如此呢?年青时的挫折或顺利,老了之后的挫折或顺利,是积累,亦是某种偶然…这过程却全要由某个人自己去承受…而个中的好或坏,也全要由这个人去消化。生命的最后,她看清那个遥远的她了吗?她的身体和心,最后是否达成了某种共识呢?
写到这儿,大家一定觉得我会说“众生皆苦”了。当然,众生皆苦。但人生这个过程里,仍旧有很多可选择可享受可反思可修行的东西,可以缓解这一生的苦。无论顺与不顺,都希望我们可以享受当下,自在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