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起一个城市的温情,那么我想大多数人心中想起的便会是那些早早就穿行其中的一条条巷道,自城市的发展伊始,它便在那里,看着我们的成长,也看着城市里幢幢大楼林立的成长,而它却仍保留着最初的模样,如同身体里最坚实的血脉,执拗的撑起人们对于过往的回忆。
想起小学时写作文,特别爱模仿那些范文里的格式写到 “打从我记事起”,似乎显得自己有阅历,从不曾想,在我们的一生里,“记事起”这三个字所划定的范围到底是从怎样的一天开始的呢?可细细琢磨时发现,原来自己的记忆,早就已经在这365日的次次重复中埋藏了起来,就算我拼命地想,却也不如某个下午走在路上的机缘巧合,被阳光照眼的熟悉感惊醒、愣住时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清晰。恍如是马尔克斯在上世纪写下的文章里所述: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不同的物景,不同的地点,却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唤起我们那些布满灰尘的记忆碎片。
在幼儿园的时候,我拥有了人生里第一次最为刻骨铭心的逃学经历。
刚刚午睡后的中午,小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做着体操,刚刚醒过来的幼稚园还处于一种安静的状态,我站在队伍里,扭头朝后张望,看到刚刚将我送过来的奶奶,她还站在花坛后静静的笑着看我,儿时的情绪总是过于饱满,彼时的我一瘪嘴,泪水便盈满了眼眶,义无反顾的离开做操的队伍,直奔奶奶而去,扯着奶奶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幼儿园。
幼稚园外是一条青石铺成的巷道,牵着奶奶的手踩在一颗颗被行路人磨得光亮的鹅卵石上,穿行于窄窄的街巷里。时隔多年,我早已记不清那一日干了什么,而记忆却又如此诚实的暴露了我对于吃食的执着,只记得在小巷的转角,阳光斜照下的烧饼摊,系着白色围裙使劲揉捏着面团的大叔,和那个圆筒状的锅炉上方绵延不断的白色炊烟。从白雾里取出一块刚刚膨起的白饼,再刷上红色的辣椒油,最后撒上青白色交杂的葱花,捧在手里时还能闻到饼上的芝麻刚刚烧出油的香味。我张大嘴,在烧饼上留下一个最圆满的弧度,热气给舌尖带来的满足感仿佛也顺势传到了心里。那天的那张饼似乎很大,一直到回家后看完了一集的西游记,等到下班回家的父母,它还是硕大的一块安躺在我的手里,而逃学后的风波也不可避免的从妈妈夺走我手里的大饼开始,以至于儿时的我还一直坚信,是那块饼暴露了我顽劣的踪迹。
小学五年级时放学回家,五六点的样子,太阳缓缓落山,阳光在街道边的行道树上方聚成焦点,透过斑斑斓斓的罅隙洒下微红的光,空气也在一天的忙碌后变得悠闲。
我还记得当时的我,双手抱着红皮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一边轻快的走到家门口,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带钥匙,就那样有点无趣的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翻书,奶奶种在门口的桂花树在那时也已经长大,我看着叶子映射在书页上的斑斑点点,耳朵里听着在巷道里被无限放大的锅铲翻动的声音,薄薄的书翻到一半时,我实在是无心于读书,便漫无目的的朝街边走去,将脚迈动的步子缩到最小,庆幸的是老远便看到十字路口出刚刚打完牌回家的爷爷,我一边惊喜的奔过去,一边在心里松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爷爷挥舞着手冲着街坊打招呼,别人惊讶的问:“今天怎么和孙女一起回来的啊?”爷爷哈哈笑着回到“我孙女忘带钥匙了,被锁外面啦”,我低着头看着自己和爷爷的脚步,远处的太阳还是迟迟没有落下,透过叶片间的罅隙,照到家门前的水泥路上,拉长了行人的影子。
还是有很多时候,脑海里会一闪而过各种场景,想要仔细的拾起,却又常常地忘记。就像是奥雷里亚诺上校回想起的那个下午,于他的一生有什么联系呢,这些一晃而过的画面,琐碎细小,会给这多年后的我什么意义呢?
但我还是庆幸 感激,在蓦然回首时,突然闪过的它们,如同我们那些年缓缓咀嚼吞下的烧饼,如同我们很多年前读过的书,听过的故事,他们终会在时间的前行里被淡忘,被丢弃,只是他们也早已转化为另一种血肉,说起时早已忘记了情节,却又慢慢的使我成为了现在的我。
对于我而言,我长大的那座小城的温情,就是静静流淌在那每一条小小的街巷里的,幸而,他还没有被千篇一律的大楼和房地产公司占领,它还残留着当时的味道。即使这些年,回家路上令我害怕的那条大黄狗不见了,小时候一起玩的伙伴不见了,我也不再常住于那个街区,即使这些年以及未来的日子,我还是会不停的忘记,又会刹那间想起,即使城市的变迁让我也无法留住小巷的成长,但是,就这样吧,惟愿于浮躁的生活里,能继续看到最珍贵的东西,惟愿我们内心构建的城市里,长生不老。
就用木心《借我》里的话来做结尾吧: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