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也就是说，库克所在的时间，至少是现在的三百年以后了。

笋尖强迫自己认清楚这个事实。那她有没有可能离开自己所在的2017年，来到库克所在的三百年以后呢？这种概率微乎其微，但不是没有可能。

她开始想象三百年以后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有一种理论说，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总量其实是一样的，比如说一共有1000亿条生命，无论度过多少年，世界怎样变化，1000亿条生命总量是不变的。那变量是什么呢？变量是物种。可能上辈子你是一条蛇，下辈子你是一棵树，再下辈子你才是一个人。你的生命在这边死了，巴西龟的生命在那边开始了。贫民窟里生出了一个孩子，南极的最后一头狼灭绝了。按照人口数量越来越庞大看，不少条生命都选择了在死后做人，那三百年后的笋尖或许不例外，也可能和现在一样才二十几岁。

那么她还会是一个主播吗？

其实她当年做主播的初衷很简单，因为没有钱。她是中规中矩的家庭里生出来的孩子，既够不上富二代，也低不到以后要去做小商小贩。本本分分考上大学之前，笋尖和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中学生没有任何差别，勤奋的时候脑子里全是老师和家长的话，心里全是升学压力；叛逆的时候只想去K歌学抽烟喝酒，和几个日后不会再混的妹子信誓旦旦说“做一辈子的好姐妹”，然后大家一起抱头痛哭。如果巴西龟生前知道下辈子要做这么多事，肯定会发自肺腑骂自己愚蠢。

但上了大学，脱离了诸多束缚，很多思想中的事可以付诸实践了，笋尖才有规划起来。其实脱离束缚和思想启蒙还是两个概念，早在高三的时候她就已经思想启蒙了，知道了很多事，但知道归知道，眼前要做的还是只能为高考浪费各种时间。

她身边没有人做直播，但不少人会去看。她本身其实是连看都不看的，因为那样会打扰学习，而她又不是《楚门的世界》里的男主角，仿佛一辈子都不愁什么。对，就是楚门，让她一直在意“直播”这两个字的正是楚门这部电影。没看过的朋友可能不知道，《楚门的世界》是1998年派拉蒙出品的一部剧情片，男主演金凯瑞以夸张的喜剧演出著称，但在这部戏里几乎没有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电影更多要展示的是一个自小就出生在镜头下的男人如何长大，又如何获悉自己的人生其实是一部剧的。每天，全球有上亿人都在看他的直播，但他自己直到30岁左右才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发现这件事，尽管他的生活被人窥视，不算有一个导演给他剧本，可是为了让这个自出生就活在镜头下的人的命运有一些转折，他被导演安排生生剥夺了爱情。爱人，是演员，父母，是演员，邻居，是演员，公司领导，扫路大爷，他身边的一切都是为了配合他演出而选择的职业戏精，只有楚门自己不知道。

笋尖在不学习需要放松的时候，就会幻想自己也是这样一个人，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会为此感觉轻快不少。她会因此感觉自己很有依靠，虽然这根本和这部电影的主旨唱了完全的反调。在电影结局，楚门为了寻找真的生活离开了假的小镇，经历了假的海上风暴，在假的大海最远端碰到了用布景制成的蓝天白云。他找到了一扇门，这扇门背后是真实世界，这个世界中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因为他们已经看他的不间断直播看了30年，但是他却一无所知。他走出那扇门以后，面临的就是真实生存的极大挑战，或许也有可能不极大，毕竟他那么出名，但再也没有一个上帝能给他最后的安全。

笋尖听说有人会把一个摄像头摆在家里，家猫就是主角，不少人也会看这种直播，那么其实这些家猫就是楚门，只是永远不会自知。但她是人，这和所有其他主播一样，他们都很清楚镜头前和镜头后的自己有哪些差别，一个没有差别的楚门都可以获得那样大的关注量，一个可以把自己修饰得更加完美的主播，为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在那个年纪，笋尖和所有那些渴望见到世界，同时被世界见到人一样，深深迷恋直播这件事。

笋尖再次看向小女孩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坐不住想睡觉了。她把她放倒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当然，最有可能的，是这个小女孩精神不正常，她胡言乱语，自己幻想出了一个三百年以后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孩子是流通性产品，父母不会固定抚养他们。可是，即使如此，依然无法解释他在房间里是如何消失的。

笋尖已经不得不承认他从23层坠楼然后又消失的事实。她猜测，即使陈年的警察朋友来了以后也找不到他这个人。他们要想先找到他，就要先找到那个漂浮的黑色小球。而他们想要先找到小球，就要先承认它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宁肯承认小三的存在是合理合法的，也不会承认超自然现象的存在的。

笋尖看了下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库克沾上枕头就不再睁眼了，均匀的呼吸逐渐传来。也不知道陈年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哎，恐怕她就是他的女友了吧，但她怎么会突然出现的？

不清楚，通通不清楚，什么事情明早再说吧。

16、

“这位是梅巍，这是笋尖和库克，”陈年一一介绍三个人，然后说，“昨天晚上，我男朋友失踪了。”

“你男朋友？”梅巍并没有穿制服来，他的样子更类似于一个侦探，混在白道和黑道之间。

“对，玩炉石认识的那个小森，”陈年说，“你们俩见过面吃过一次饭，但也可能不是很熟。咱们现在直接去他家，他家是第一现场，你去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梅巍有点摸不清头脑，但他也不愿意多想，在见到当下事件全貌之前，多想是没有用的，也没有办法得出结论。“好，我开车了，我带你们走。”

“不用，我们有车。”笋尖说。

“我坐你的，笋尖，你和库克在前面带路吧。”陈年抛下一句话。

一行4人，两辆车，再次回到了事发小区的23层。

小森的家不算大，但住一个单身汉绰绰有余。很多同样阶级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都没有他家的一半大。进门之后，家里一阵阴冷，窗户还一直碎着，雨已经停了，但打湿的窗帘和床尾还没有晾干。梅巍戴上手套，从走廊走进，正面和左边是客厅连着卧室，右侧是浴室和算不上厨房的小吧台，他每个房间都进去观察了一番，最后来到窗边。23层，为什么没有防护栏？这是梅巍最先想到的。

但这都不算什么，因为现在是人失踪了。

“你看到一团黑影跟着你进屋，然后小森去抓那团黑影，然后小森被黑影带起来，然后他们一起冲出窗口，消失不见了，对吗？”梅巍问笋尖。

“对。”

事发时间？12点左右。你为什么过来？小森给我打电话，说他捡了一个孩子，就是库克。在哪里捡的？他没说。

梅巍转向库克，库克紧紧跟在笋尖身边。“孩子能说话吗？”梅巍问笋尖。“库克，他是帮助我们的，你别怕。”笋尖对库克。

“您好。”库克礼貌。

“你是从哪儿来的？”梅巍可能觉得自己的表情很凝重，“小妹妹，你多大了？”结果瞬间变成了猥琐大叔。

“我还差3个月1岁，”库克脱口而出，“我们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梅巍和陈年相互张望，笋尖拍了拍库克的肩，示意先不要说话，然后她开始就昨晚到现在的所有情况一一向梅巍解释。

陈年听着这个女人的滔滔不绝，心里有一股无名愤怒。

有一部分她昨晚就已经听过，但她是不信的，她觉得小森躲起来了。小森说要分手，然后把家里搞成这个样子，自己躲起来了，让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出来做挡箭牌。陈年从昨晚有这个猜测，到现在越发觉得这是真的。怎么就这么大一个孩子说自己还不到一岁？怎么就多出来一个笋尖？你是做什么的大晚上听见小森说捡了一个孩子就直奔了过来？你们什么关系？

陈年看笋尖还没有说完的意思，就自己在屋子里踱步，她想发现些什么，她在桌子上看到小森的手机还在，就随手拿起来，然后翻看。通讯录，笋尖，信息不多，昨晚的电话，陈年看到，小森是先给笋尖打的电话，然后再给她打的。这之中的时间，确实间隔不长。

这个女人没有和他一起下班。

但他为什么要先给她打电话？“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陈年忽然插嘴，笋尖正讲到库克说她来自起码三百年以后。

“三百年以后？你凭什么推断？”陈年又问。她看得出来梅巍已经发觉事情不对了，梅巍只是在收集资料，但他铁能判断出来这里有事了。不是什么科幻的事，是欺骗。

笋尖只好把两件事都回答给陈年，她说他们之前是大学同学，三百年这件事是因为库克看了个电影，讲苹果公司三个世纪的发展。“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我的判断是没错的。”笋尖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