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因为我是如此这般一个人。别把我与所有人混为一谈啊!
我是哲学家狄奥尼索斯的一个门徒,我更喜欢成为萨蒂尔而不是成为一个圣徒。
人们捏造了一个理想的世界,在此意义上就使实在丧失了它的价值、意义和真实性……“真实的世界”与“虚假的世界”——明确地将就是:捏造出来的世界与实在……理想的谎言一直都是实在头上的咒语,人类本身则通过这种谎言而在其最深层的本能当中变得虚假和虚伪了——甚至去膜拜那些相反的价值,或许正是这些相反的价值才保证了人类的繁荣、未来以及对于未来的崇高权利。
——谁若善于呼吸我的著作的气息,他就懂得那是一种高空的气息,一种强烈的气息。
哲学是寒冰和高山上的自愿生活——是要寻找此在(Dasein)中全部疏异和可疑之物,寻找以往一直被道德所摈弃的一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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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何能不对我的整个生命心怀感恩啊?所以我要来叙述我的生活。
*《我为什么如此智慧》
我的此在生命的幸福及其独一无二性,也许就在于它的厄运。
作为summa summarum[顶峰之顶峰、至高无上者],我是健康的,作为隐僻一隅,作为特性,我是颓废者。
我生命力最低下的年头也就是我停止成为悲观主义者的时候:我的自我恢复的本能不允许我有一种贫困和沮丧的哲学……
怨恨乃是病者的禁物本身——是他的恶:遗憾的是,也是他极自然的癖好。
我的人性不在于同情人的存在方式,而倒是在于忍受我对人的同情……我的任性乃是一种持久的自我克制。——然而我需要孤独,也就是说,我需要康复、回归自我,需要呼吸一种自由而轻松活泼的空气。
*《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我太好奇、太成问题、太傲慢,以至于不会让自己将就于一个粗野的答案。
上帝是一个粗野的答案,是对我们思想家的一种不体贴——根本上甚至只是对我们的一种粗野的禁令:你们不该思想!
假如我走出家门,发现置身于一座德国小城,而不是在安静而高雅的都灵:我的本能就必定会阻止自己去压制一切从这个庸俗而卑鄙的世界向他袭来的东西。
为他人和他物而生活,可能是维持最强的自身性的保护法则。
真正的危险乃是本能过早地“理解自己”。
无法证明我的一生中有丝毫拼搏的痕迹,我是一种英雄本性的对立面。
我身上没有任何病态的特征;就是在病重期间,我也没变成病态的;要在我的本性中找到一种狂热的特征,那是徒劳的。人们无法向我证明,在我生命中的任何时刻里有过一种狂妄或者悲怆的态度。
七岁那年,我已经知道,我是永远达不到人类的话语的:可曾有人看见我为此而忧伤吗?
我表示人类之伟大的公式是amor fati[热爱命运]:人们别无所愿,不愿前行,不愿后退,永远不。
所有理想主义在面对必然性时都不外乎是谎言。
*《我为什么能写出如此好书》
我自己是一回事,我的著作是另一回事。
我自己的时代也尚未到来,有些人是死后才得以诞生的。
在个别情况下我也确信,习惯读我的著作是会“败坏”趣味和鉴赏力的。
围绕平等权的斗争甚至就是一种疾病的征兆:每个医生都知道这一点。
心灵的天才,他使所有喧嚣和自满哑然失声,他教人服从,使粗野的灵魂平静下来,让他们品尝一种新的渴望。
在我之前,还没有人吧狄奥尼索斯元素转变为一种哲学的激情:那是因为缺乏悲剧智慧,——即便在苏格拉底之前两个世纪的希腊伟大哲学家那里,我对这种悲剧智慧之征象的寻找,也是落了个徒劳无功。
《不合时宜的考察》揭示了我们的科学活动方式的危险性,及其对生命的侵蚀和毒害作用——:生命得病了,病于这种非人化的齿轮装置和机械论,病于工人的“非人格性”,病于“劳动分工”这种虚假经济学。
人们沉默无语,在德国,人们以一种阴沉的谨慎态度来对待我: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利用一种无条件的言论自由,而如今,没有人能充分自由地掌握这种言论自由了,至少在“帝国”里面是这样。
正如我所理解的,哲学家乃是一堆可怕的炸药,在它面前一切皆有危险;正如我要把自己的“哲学家”概念与一个甚至还包括康德在内的哲学家概念截然分开,更不消说学院“反刍动物”和其他哲学教授了……
《人性的,太人性的》一书是一次危机的纪念碑。它自称为一本自由精神的书:几乎其中每个句子都表达出一种胜利——以此胜利,我摆脱了不属于我的天性的东西。
疾病缓慢地把我解脱出来:它使我免除了任何决裂、任何粗暴的和下流的做派。
疾病就我一种完全改变自己全部习惯的权利;疾病允许我遗忘,要求我遗忘;疾病赠予我静卧、休闲、等待和忍耐的强制力……而这些就叫思想。
人们告别这本书(《曙光》),带着一种对迄今为止在道德名下受尊敬的、甚至得到膜拜的一切东西的羞怯和谨慎,这与下面这一点并不相悖,即:全书没有出现一个否定性的词语,没有攻击,没有狠毒,——而毋宁说,这书躺在阳光下,圆满而幸福,想一只海兽在岩石间晒太阳。说到底,我自己就是这只海兽:几乎书中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热那亚附近的群岩乱石堆旁构思、钻研出来的,我独自呆在那里,依然与大海窃窃私语。
我的使命是准备一个人类最高的自我沉思的时刻,准备一个伟大的正午,其时,人类将瞻前顾后,摆脱偶然性和教士的宰治,第一次把“何故?”“何为?”的问题作为整体提出来。
一种思想有如一道闪电,带着必然性,以毫不迟疑的形式闪现。
有一种狂喜,其巨大的张力有时会令人热泪盈眶,步伐随之不由自主地时而飞奔,时而变得迟缓;一种完全忘乎所以的状态,带着对于无数精细的直抵脚趾的战栗的最清晰的意识;一种深度幸福,在其中最痛苦和最阴郁的东西并非作为对立而起作用,而是起限定作用,起挑衅作用,而是作为在这样一种光之流溢范围内一道必然的色彩而起作用;一种有关韵律关系的本能,它跨越广阔的形式空间。
在这里,你可以骑着每一种比喻走向每一种真理。
人们走向人群,问候友人:全新的荒野,在没有目光相迎。
查拉图斯特拉就是肯定,乃至于辩护,乃至于对一切过去之物的救赎。
查拉图斯特拉甚至也主宰了对人的大厌恶:对他来说,人是一种怪物,是一种材料,是一块需要雕琢的丑陋石头。
偶像的黄昏——用德语来讲就是:旧真理濒于灭亡了……
唯有我掌握着真理的标准,唯有我才能够决断。就仿佛我身上生出了第二种意识,就仿佛我身上的意志为自己点燃了一盏明灯,照亮了它此下前行过的陡坡。
为了正确地对待这本著作(《瓦格纳事件》),人们必须忍受音乐的命运,有如忍受一道未愈的伤口。
我的本性是想温和而善意地对待每个人——我有不做区分的权利嘛——:而这一点并不妨碍我睁大眼睛。
*《我为什么是命运》
有朝一日,对于某个阴森惊人的东西的回忆将与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对于史上从未有过的危机的回忆,对于最深的良知冲突的回忆,对于一种引发反对被信仰、被要求、被神圣化了的一切东西的裁决的回忆。
我不是人,我是甘油炸药。
我的真理是可怕的:因为人们一直都把谎言叫做真理……重估一切价值:这就是我用来表示一种人类至高的反省行为的公式,这种行为已经成为我身上的血肉和天赋了。
唯从我开始世上才会有伟大的政治。
我是第一个非道德论者:因此我是卓越的毁灭者。
我认为对善和善意的高估已经是颓废的结果了,是虚弱的征兆,是与一种提高和肯定的生命不相容的:否定与毁灭乃是肯定的条件。
善良人从来不讲真话。善人们交给你们海市蜃楼的安全感;你们诞生和隐藏在善人们的谎言中。
人们理解我了吗?——我说的每一句话,我早在五年前就通过查拉图斯特拉之口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