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看题目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太平之薨”,是个很有日本味道的故事题目,隐约有日本一贯美学的影子,然而真正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天平之甍只是日本人民对于鉴真的高喻,意为他的成就足以代表天平时代文化的屋脊。井上靖这样四平八稳尊重史实的叙述,理应如此。
鉴真东渡于我们国人不过是历史书上的一小小段外交片段,其背后更重要的是整个大唐盛世的繁华强盛,鉴真于我,更像是个固执的老头子,为了传法抛弃己身而不顾,花甲高龄翻风逆浪横渡重洋,传灯于蕞尔小国,从国人心态出发不难推理,就像贫困的上世纪义无反顾来到中国的西方人,我们感到万分荣幸,同时作祟的民族自尊心也能得到最好的满足:你看这些洋人都被我们吸引来了。就像西方人民对于这些传教者的态度一样,我们所有的也不过是大国的近乎蔑视的宽容,而在受惠国却是天大的荣耀。
井上靖的叙述完全是客观中立有高度还原的,我们看见民族心理的多样化和变化,仅在寥寥几句话中得以诠释,从出发之始的目的到最后的结果,历经二十年横跨整个中国南北,地域时间的跨度具是不言而喻,而所做之事却只有一件,戒融和尚四处游历深入内腹,荣睿和尚只为能够将高僧请回日本完善佛法戒规,普照和尚顺从本心致力于佛法学习,而业行老僧一辈子都在抄经,不为功名只想经卷在狭长闭塞的岛上流传,甚至愿意为了经卷将自己的身体投入海里。
骆以军这样说:我想起我喜欢的《天平之甍》,几个日本僧人耗费一生在异域之境抄写了上千卷经文,以四艘船载回日本,但在怒涛中因沉船而使大批经文一卷卷沉入海中。那样的残酷和虚掷。
业行最终和他的经卷一起沉入了大海,在水藻中永远遗憾永远悲切却义无反顾的向着故国。我最佩服井上靖的便是这样的史家笔法,业行老僧拒绝与鉴真同船,这实际上是个两难的问题,如果不幸遭遇风暴,是鉴真更重要还是业行这一生所抄之卷更重要呢?作者没有立场也没有流露,始终只是一个旁观者,但他却让业行自己交出了答案——不能与鉴真同船,经卷是不能放弃的。这样的天平究其一生都无法平衡的,没有人比业行自身更明白背后的深意,这幕大戏的主角是鉴真。而作者却留给了业行这样一个佝偻沉默,面目模糊却执着异常的小人物这样多的笔墨,这其中的悲悯不言而喻,而历史的惊涛骇浪最终残酷的不尽人道,仅有十几人幸存的海难中又怎么容得下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之辈呢?
我想,这天平之甍背后早就超出了纯粹赞颂的本意,有的人一生只做一件事,最终化为泡沫前功尽弃,意义何在?金刚经里说的最好: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