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凌乱的生活和斑斓的人生!
—— 题记
1
初冬。大街上的冷风打着转儿,吹起阵阵浮尘。瑟缩着身体穿行的人们,眯着眼睛躲着冷风,也躲着尘埃。
尽管这是一个不方便出门的周末,但市中心医院的停车场,还是一早就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车辆。急救车吆喝着“完了、完了”驶出驶入。王庆敏找不着车位,心里憋着火,不住地唠叨:“我说让你早点出来吧,你说没事,周末人少,你看看这连个停车的地儿都找不到!”
欧翠倒也识趣,知道自己决策失误,说话就有些婉转:“这也是出乎意料,大冷天的都在家猫着呗,都扎堆到医院凑什么乱啊!”
王庆敏嘴上还是不依不饶:“你说起床晚吧,还磨蹭,这来个医院谁看你啊,还捯饬半天,瞎耽误工夫!”
“不给你吵,你还上劲了!”欧翠见半天停不下来车,丈夫还喋喋不休,登时也动了肝火:“你去问问,那个女人出门不收拾,现在女人出门化妆那就跟穿衣服一样,是必须的,是对别人的尊重。”
王庆敏见妻子发火,自己就摇摇头不说话了,见前方有辆车正好要驶出来,自己缓缓走到近前,做后备状。
谁知道此刻一辆黑色的奔驰,风驰电掣地过来,一瞬间扎进了刚刚空出的车位。
王庆敏恼羞成怒,将车停好,推门出来,走到奔驰车跟进,黑着脸怒斥:“懂不懂规矩,没看见我在旁边等着吗!”
黑色奔驰上走下来一个穿皮夹克的光头小伙,翻着白眼不以为然地说:“这车位是你买的?谁先到先得,你要先来我怎么能开进来?!”
王庆敏愤愤不平地说:“你这个年轻人,讲不讲道理?”欧翠也下了车,在一旁帮腔道:“这明明我们就在旁边等着,你这噌地就插进来,太没素质了!”
奔驰男倒是沉得住气:“啥意思,想怎么着?打人还是打车,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年轻不欺负人,要不你先捶我两下!”
王庆敏一下子被这个套路整晕了,不知道怎么应对,欧翠不甘示弱:“打你,怕脏了我的手!”
奔驰男耸耸肩说:“好吧,那就别脏了您的贵手,我的车就在这,摄像头照着呢,想打就打,想砸就砸,我有事就不奉陪了!”说完锁上车扬长而去。
王庆敏正想再理论几句,自己的车堵住了别人的路,刺耳的喇叭声响个不停,还有司机摇下车窗说:“打也打不了,打赢了进拘留所,打输了进医院,虽说就在医院里,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王庆敏一想也是,人都走了,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只好侧身进入车内,发动车开出来,终于在医院大门口西侧便道上找到一个空位,虽说不是划线的正规车位,但旁边的车停了一辆接一辆,这个位子自己如果不停,分分秒有人停进来。
等他们停好车,欧翠挽着王庆敏的胳膊向医院走去。医院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每年总要跟医院打上几次交道,随着年龄的增大,打交道的频率也在逐步增多。当初自己的儿子就出生在这里,现在儿子都上大学走了,自己依然是这家医院的回头客。人家没有邀请你,也不搞活动,每次都是自己主动前往,还生怕哪一天医院放假不开张。
王庆敏被妻子挽着,糟糕的心情有些平复,还庆幸刚才遇到的小伙子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尽管有些耍赖,但没有没有粗野地出手打人,否则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加上欧翠也不一定能打过他。再者说,自己年过半百的人了,真要实打实地和一个小伙子打一架,伤不伤着不知道,传出去这算啥事啊!冲动是魔鬼,当然自己也过了爱冲动的年龄,甚至都不愿意逞口舌之快。再看看身旁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五六年的女人,关键时候也没有煽风点火,妻贤夫祸少,越想心里越感觉舒坦了。
经过刚才争执的地方,发现奔驰男要发动车出来,看来是极短工夫办完了事。奔驰男也看见了他们夫妇,从车窗那伸出半拉脑袋说:“大叔对不住啊,我的确有点急事,这不我办完了,要不你再开过来?”
王庆敏朝他挥挥手,并不多言,虽说自己在心里已经原谅了他,但十来分钟之前还针尖对麦芒,现在就一团和气,就跟小孩子似的,怎么不像那么回事。奔驰男见他不领情,又噌地一下开跑了,瞬间没了踪影。等王庆敏两口子再回头看,那个车位上居然已经又停进去一辆车。王庆敏苦笑地摇摇头:“在医院光收停车费也能发!”
欧翠说:“刚才我还动了心思,想让你把咱家车开过来呢,怕一说你嫌麻烦又跟我急。就是担心停在外面路边行不行,别被贴了条子。”王庆敏说:“管不了那么多了,要罚也不是咱一个,赶紧进去吧!”
2
CT检查室在医院的五楼,四楼就属于步行有点高、等电梯有点麻烦,但王庆敏和欧翠最终还是选择了步行,因为电梯里刚进去一个面黄肌瘦的重病号,几个人架着,看着随时就要倒下,令人有些不寒而栗。刚上楼梯还没事,没走几步,王庆敏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毕竟疾病的巨大困扰像石头一样,压在他身上。王庆敏每走几步就要歇歇,欧翠也不多言,眼神充满慈爱地看着他。王庆敏心里对这个一早埋怨的女人充满了感激,虽说时不时地吵架磨嘴,但毕竟是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是她任劳任怨地陪伴在自己身边。年轻时候离婚的念头也动了好几回,毕竟婚姻还是原装的踏实啊。
前几天一个早上,欧翠在厕所里大呼小叫:“王庆敏,王庆敏!”
王庆敏正在洗漱间刷牙,嘴角的牙膏沫子还没有洗净,听了几步走过来:“干嘛呢,大清早跟叫魂一样?”
欧翠指着厕所的废纸篓子说:“这是咋回事,卫生纸上怎么血里呼啦的,难道你跟我们娘们一样来大姨妈了?”
王庆敏有些心烦:“来啥大姨妈,大姨夫也来不了,我咳嗽痰里带点血丝!”
“血丝,怎么之前我没有发现过?”欧翠有些不解,“你不能大意啊!”
王庆敏没有当回事,欧翠却紧张了起来,他们学校刚邀请一个医院的专家搞了一个“职工健康大讲堂”,说的就是要重视这些不常见的出血,她神经紧张起来,撺掇着老公赶紧来医院看看。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慈眉善目的大夫在询问了王庆敏情况之后,开检查单,要他去做一个CT检查。
医院的人多,体现在每个地方人都多,CT检查室也一样。等待,漫长的等待,无聊的等待。每人一个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照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王庆敏和欧翠也百无聊赖地并肩坐着划拉手机。一个搞笑的小视频让欧翠差点笑出声来,王庆敏一个冷漠的眼神,让她瞬间“石化”,场面有些许尴尬。
走廊上的凉气让王庆敏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塞一塞衣角,终于看到检查室门口电子大屏,显示自己的名字。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去完成了一件很大的事情。欧翠要搀扶他起来,王庆敏轻轻地挥手拒绝了。
3
果然是摊上大事了。
从眼睛余光捕捉到欧翠的眼神变化,哪怕这是极其细微的变化,而且也经过了某种不经意的掩饰,王庆敏还是预感到大事不好。本来去医院做身体检查,结果无非两种,一是好,一是坏。能够不加掩饰地直说,一般都坏不到哪里去,而试图人为地去掩饰,那一定就预示中令人不安的消息。刚才虽说王庆敏在放松休息,其实内心何尝不在紧绷着一根弦。
王庆敏问:“咋样啊?”
欧翠却反问:“什么咋样啊?”
王庆敏想发火,事后他想生病的人是不是脾气都大:“叫你去干啥的,当然是检查结果啊!”
欧翠有点轻描淡写:“没事!”
王庆敏:“没事我们来医院逛街来了,你倒是具体说说,大夫咋说的?”
欧翠了解丈夫的脾气,你对他直来直去他倒没事,你越想隐瞒他越着急,索性说:“大夫说了,过几天再来做个切片检查,怀疑那啥!”
王庆敏没有继续追问“那啥”,因为还能哪啥呢!
回去路上,有些沉闷,两个人都感觉无话可说,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说王庆敏心上压着一块巨石,欧翠何尝不是呢。
走到停车的地方,原来还前一辆后一辆的车,只剩下自己的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祸不单行,果然被贴条了。
王庆敏说:“你开吧,我身上感觉没劲儿。”
欧翠一遍撕处罚通知条,一遍唠叨:“你说贴呗,还粘这么结实,撕都撕不掉。这一眨眼功夫就给贴上,你倒是多给划些停车位啊,不考虑病人的感受。”
王庆敏知道,唠叨的对象是交警,但话里的病人确实他。是的,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一个病人了。以前,他累的时候也让欧翠开过车,但一般出车或者停车时候,他总爱前后给指挥一下,女人开车大意,他生怕蹭着撞着哪里,但这次他只有安静地坐着。他钻进副驾驶位置,蜷缩在座位上,佩戴上安全带,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一路无话。
回到家,王庆敏洗洗手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划拉手机。以前儿子上高中的时候,家里电视就停播了,儿子上大学之后也没有续费,短视频软件窃取了他的大部分零碎时间。有空不划就手痒痒,划一阵子才能心满意足。其实自己就赚了一个穷乐呵,啥也没有得到。现在,玩这个的人多了,不但街道旁、饭店里甚至厕所里,时不时就会传出一阵子哈哈大笑的魔性声音。这样也好,暂时忘掉烦恼,现在有几个人过的容易啊。
没过多久,欧翠端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荷包蛋面条。一两天没好好吃饭,王庆敏端过饭碗就狼吞虎咽起来,看着丈夫吃得这么香,欧翠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吃吧,吃吧,有啥事也不能耽搁咱吃饭。”
王庆敏听了这话迟疑了一下,忽然从被短视频麻醉的状态下清醒过来,是啊,他还是摊上事了,去球,吃饱再说,要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吃完这碗又把空碗递给欧翠:“还有没,再来一碗!”
4
周一是上班时间。一大早,欧翠就没开灯,窸窸窣窣地摸黑穿着衣服。王庆敏也坐起身,用手巴拉着困倦不堪的脸。昨晚上没休息好,很多事情在脑海里像老鹰在大海里一样盘旋,忽高忽低,忽上忽下,他可能整个晚上就迷迷糊糊睡了一两个小时。
欧翠说:“继续睡会呗,不行就给单位请个假。”
王庆敏说:“周一事情多,还是去吧。”
欧翠张嘴想再说些什么,一想还是算了,都这个时候了,不要说别了,由着他去吧,兴许在单位忙起来就不胡思乱想了,他一个人在家呆着自己反倒是有些担心。
吃完早饭出门,两个人各分东西。欧翠单位远,开车去,王庆敏一般徒步去单位,距离单位步行也就不到二十分钟,以前他因为这个距离刚好锻炼过去可以强身健体,有利于健康,而自鸣得意,成为他酒场饭局炫耀的一个资本。现在走着走着,内心不免五味杂陈。人就是这样,有时候看似无用的东西关键时候却有用,看似有用的东西,结果一看却是一钱不值。
从居家小区门口出来到单位门口,是三千八百零八步,再加上从家门口出来到小区门口的三百二十六步,整好四千一百三十四步,虽说前面两个都是吉祥数字,但加在一块就跟国人忌讳的“四”抹不开了,但王庆敏理解是“思要三思”,的确啊,干办公室工作,哪件事不得三思而后行啊,所以往往来上班这段路,就成了他琢磨事的时间段,因而别人总见他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条路上,他思来想去过多少事,已经记不清了,很多事当时搞的人心神不宁,后来化解了,有的可能是随着时间推移淡忘了,又有新的事情加入进来,加入这个开始心神不宁继而又烟消云散的状态中去。不是王庆敏还琢磨事,而是那些事像医院排队的病号医院,一个接一个地等待着他来“望闻问切”,而今他也要成为病号了,那些事依然剪不断、理还乱。
5
因为离家稍近,王庆敏总是比同事来的早那么几分钟。由刚入职时候的主动表现,到后来已然成为习惯。当别人踩着点急慌慌地打开办公室门时候,他通常都已打扫好了卫生、泡好了茶,正儿八经地开始投入工作了。
这次当他钥匙插进锁孔,看见隔壁办公室也开了门。在隔壁办公的,是他的部下,工艺部的副经理何所成。八年前,何所成是王庆敏从人才市场招聘过来的,当初还是一个很青涩的毕业大学生,刚入职时候和他年轻时候一样,工作努力,待人热诚,见谁都陪着笑容,甚至在办公楼走道遇到领导就主动侧身,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后来,经过王庆敏推荐,短短四年功夫,被破格提拔为工艺部的副经理,刚提拔那阵子热情高涨,及至最近,似乎有些干劲滑坡,王庆敏安排的工作,也有些敷衍了事起来。有人给王庆敏递话,说何所成有一次饭桌上喝多了,说你挡住了他晋升的路子。当时听了王庆敏还有些气恼:“我干我的,他干他的,怎么地,难道要我挂靴而去,这个经理职务也让给他!再者说,公司里职位多了,领导要是看上,哪个位置不能安排?退一万步讲,和他同事入职的大学生,现在还是普通人员的多了,他能这么快提拔,还不是我一遍遍在领导那里举荐的功劳!”熟人说,“你可以这么认为,但人家也可以那么认为,知道了就行了。”
是啊,知道了就行了。但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可不仅仅是“知道了”那么简单,往往已经无法回到从前。自从知道何所成的这个小心思,王庆敏看待何所成的眼神就有了一些变化,不知道何所成是否察觉,也可能感觉知道了更好,正好把信息传递过去,球踢到你跟前,就看你怎么处理。王庆敏当然无法处理,自己在工艺部轻车熟路干了这么多年,虽说升迁无望,但毕竟是一个实权部门的一把手,在领导面前说话也是有一定分量的。在当前情况下,自己不可能高尚到能够找领导安排个边缘职务,然后把工艺部经理拱手相让。所以,曾经的伯乐和千里马,彼此心里,都有了那么一点嫌隙。
“今天来这么早啊?”王庆敏开门的瞬间,何所成也走出来,见王庆敏问他,就回道:“我那天不早啊!”看似波澜不惊的对话,却让王庆敏吃了软钉子的感觉。
6
办公室上班的前奏都差不多,打扫卫生、烧水,等卫生搞好了,茶沏好了,打开电脑查阅一下公司新发布的文件。看完这些文件有需要落实的,一会儿召开人事部的周一例会,正好布置下去。所以,王庆敏一边查看文件,一边在本子上做着笔记。的确,忙起来比较好,可以忘记很多烦恼,比如昨天昨的那个体检,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也只有忙起来才能忘记未知的凶险。
“当当!”听到有人敲门,王庆敏应了一声:“请进!”
只见何所成带着一个人进来:“王经理,这是刘厂长给介绍嘉华公司的经理刘辉。”
王庆敏看看来人,四目一对,两人顿时都怔住了,不约而同地说:“是你!”原来何所成身后的正是昨天在医院跟他抢车位的奔驰男,连衣服都没变,还是那件皮夹克。何所成诧异地说:“你们认识?”
王庆敏合上笔记本平静地说:“认识谈不上,但是见过,刚刚见过。”
刘辉略显尴尬地说:“我和王经理不打不相识。”
何所成说:“既然你们都见过,那你就和王经理聊吧,我有事去忙了。”
等何所成走后,刘辉不等王庆敏说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接着面带笑容说:“昨天不知道是王经理,多有冒犯,您多多担待!”
王庆敏见刘辉主动致歉,就放下不快,起身给刘辉道了一杯茶说:“现在车太多了,不开麻烦,开车也麻烦。”
刘辉起身接过茶杯说:“是啊,是啊,昨天岳母生病住院急着给她送医保卡,所以才抢了你的车位。”
王庆敏:“是这样啊,你岳母咋样,老人没大事吧?”
刘辉:“谢谢王经理关心,老人就是年纪了,不小心摔伤了脊柱,住几天院就好了。王经理,你去医院,是自己看病,还是陪嫂子?”
王庆敏看话题要引到自己身上,连忙打住说:“就是一个普通检查。”
刘辉:“行,医院各科的主任我都熟悉,有啥需要的您说一声。”
王庆敏:“那好啊,医院谁都得打交道,对了,因为你啊,我还接到一个红色罚款单!”
刘辉一说坐不住了:“这我更得罪了,这样,王经理,我把我们公司的资料放这里,您有空看看,我有空再来打扰!”
王庆敏看着刘辉呲溜一下出去了,摇摇头苦笑一下:“这地球太小了。”
7
从王庆敏到工艺部开始,每周一的部工作例会就雷打不动。
无非是总结上周工作,安排本周工作,程序是下属汇报,然后王庆敏提要求。下属除了任副职的何所成之外,还有四人,七零后老大姐张露,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依然在战斗;八零后骨干两人,男叫孙青青,女叫肖战雄,很多人说他们两个名字应该掉个个儿,但名字毕竟是父母给的。你别说,还真符合各自的个性,孙青青工作拖泥带水,就说有时候安排他干你再去收拾残局,还不如自己干节省力气。肖战雄就不同了,干事风风火火,走路都带着风,说话也是嘎嘣脆,在部里属于挑大梁的角色。另外一位是最年轻的九零后陈维墨,去年刚入职的大学生,还属于青瓜蛋子,应该具有极强的可塑性。
有一次瞎琢磨,王庆敏对一个人的工作状态,进行过划分:工作初期时候极其兴奋,心比天高,对人谦卑,工作努力,一心要早出成绩,快点出人头地,这个时间一般要持续十七八年;进入工作中期,人到中年,工作还突破的也突破了,该收获的也收获了,自己能干成什么,干不成什么,也有了一个结论,所以从心理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成了定势。最后就是工作晚期,再过几年就要卷铺盖走人了,无欲则刚,就有点爱咋咋地无畏无惧的意思了。他自己当然属于工作中期,虽然棱角已被岁月磨平,工作热情几欲成为灰烬,但领导交付的工作就能够踏踏实实地完成,决不拖后腿。
九点,隔壁的小会议室。王庆敏进来时,已经来了四个,何所成说张姐请假了,说要去医院检查身体。王庆敏有些不悦:“不是说请假要直接给我请吗?”何所成摊开手摇摇头:“她周五在我们大办公室说,下周一去检查身体,其实也不是专门给我说,我只是把我掌握的情况告诉你。”好在张露负责的就是一些边角料工作,无碍大局,王庆敏只好忘掉不快,开始会议。轮到何所成时,他拿出一些资料说:“刘厂长让我们加快推进一下SBD技术引进,刚才嘉华公司的经理刘辉,是不是已经给你进行了详细介绍?”
刘厂长是公司负责技术的副厂长,也就是工艺部的顶头上司,何所成有些以势压人,这些话让王庆敏听了很不舒服:“SBD技术是一项高新技术,当前还不能说是成熟技术,我们贸然引进,是要承担巨大风险的,回头我直接向刘厂长汇报。”何所成还要解释什么,王庆敏挥手制止了他的发言,他对最近何所成有些肆无忌惮地喧宾夺主颇感愤怒。
科务会有些不欢而散,王庆敏散会后坐在椅上上,肚子有些隐隐作痛,之前倒没有这样的感觉,自从检查得出一个值得怀疑的结论后,身体似乎也在极力配合地,想要证明什么,当然这并非他想要的,但你越不想什么,它就会越来什么。王庆敏躺在椅子靠背上,忽然看到手机屏幕一亮,来了一条消息:“王经理,昨天车辆的违章处罚,我已经托交警队的朋友给消除了,以后有事您说话。刘辉。”
熄灭屏幕,王庆敏躺在椅背上若有所思,然后苦笑一下。工作这么多年来,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能人”,这些人上通天、下接地,三教九流,无所不识,用各式各样的人脉,来换取越来越多的利益。你不能不佩服这些人,又从骨子里对这些人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厌恶。
8
周一整个上午的工作跟打仗一样,王庆敏忙碌的时候没有感觉,一旦到了下班时间闲下来,突然感到极度的疲惫。那段步行回家的路,有了一些些吃力,王庆敏感到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他总是利用这段时间伸伸手脚,排解一下在办公室坐了一晌的疲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到这里,王庆敏的脚下有些不那么沉重了。
回到家里,欧翠已经饭菜上桌。她今年也五十,王庆敏论年龄还要哈赤哈赤地干几年,而欧翠马上就要退休了,因而现在在单位迟到早退也没有人计较。图着这个方便,欧翠就能早点回来,三下五除二做好两个菜,荤素搭配,美味可口,再加上干净利索。这一点是王庆敏最满意的地方,偶尔家里来了客人或者朋友,欧翠也能在很短时间内张罗一顿色香味俱佳的美味佳肴。
王庆敏一屁股坐下不想起来,被欧翠驱赶着勉强起来:“去去,一上午在单位不知道接触啥东西呢,回家吃饭不洗手怎么能行!”在平时王庆敏不会想啥,但现在他是一个“病人”,妻子的一番话他不由得产生一些复杂的联想。他也想过,不行就和媳妇分餐吃,但现在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没有一个明确的诊断,再者就算是那种最坏的结果,也不是什么传染病。洗完手吃饭,空气里只有嘴巴轻微砸吧的声音,显得有些落寞。
“要不,咱们这几天抽空再去一趟医院,把病理切片做了吧?”快吃完的时候,欧翠小心翼翼地问王庆敏,王庆敏把筷子放在空碗上,抓出一张餐巾纸擦拭着嘴巴,然后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嗯”。欧翠见状,紧接着问:“在医院有没有关系硬的熟人,找个专家给看看。”
欧翠说这句话的一瞬间,王庆敏脑海里跃入那个奔驰男刘辉的形象,以及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医院各科的主任我都熟悉,有啥需要的您说一声。”同时又为自己当初的厌恶之情感到某些愧疚,说不定什么时候真要用到这个“能人”。王庆敏虽然在公司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中层干部,可放在社会上,只能算一个草根百姓。求人难,难求人,可人活在这世上,谁没有有求于人的时候。
“叮铃铃!”手机响了,一看是老家二弟的电话,王庆敏不禁心头一紧。他算是一个凤凰男,当年靠着刻苦学习考上了大学,脱离了农门,而老家还有老老少少一家子。父亲去世的早,现在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跟着弟弟一家生活,虽说身体无碍,但毕竟年事已高,身边少不了人,自己虽然也一个月半个月地回去一趟,但平时头痛发热还得弟弟照顾,所以对弟弟他几乎有求必应,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小金库几乎全部给了弟弟,还得时不时找欧翠要些,好在欧翠理解他的难处,从不打折扣。即便如此,每次接到弟弟的电话,王庆敏仍有一种凶多吉少的不祥感觉。
“喂,喂,喂!”弟弟的电话一接通,就跟一团火要喷出来。王庆敏回话略显不耐烦:“听着呢,听着呢!”弟弟也有些火气:“听到就吱声,你不吱声谁知道听到没?!”“好好好,你说,啥事?”弟弟说:“大事不好了,咱妈上午去厕所解手,一脑门栽地上起不来,搀起来也腿脚挪不动,送到医院说是脑溢血,需要马上开颅,赶紧打点钱过来!”王庆敏此时感觉眼前一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听见弟弟在电话那边一个劲地嚷嚷:“喂,喂,喂!孬好你倒是说句明白话啊,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哑火了?!”
二〇二一年八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