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序
民国三十七年，初夏的夜晚，秦冷音睡在书桌旁，手边放着一个空信封和几朵干枯的将离草（芍药花）。
深夜梦醒，秦冷音将花瓣理好放进一个玻璃瓶中，脸上风干的泪痕又一次湿润了。
国家为首，送花之人踏破前路，隐惜别之情，以卧底之名赴征途。
秦冷音喃喃道：“倾淮，我等你。”
2
情思连
“冷音，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何老板说，“我知道你也一定需要这项任务。”
秦冷音微蹙的眉头轻轻展开，等着何老板的后话。
何老板接着说道：“任务就是与一个月前我们派去警察局的卧底沈倾淮同志，互通情报。”
“沈倾淮？”秦冷音又确认了一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倾淮？”
何老板有些苍老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是她。”
秦冷音想起一个月以前收到的将离草，心跳不觉的快了起来。
“情报就在这本书里，”何老板将一本现代诗歌集交到秦冷音手里，“警察局内部的周副局长和二处处长周锦白都是我们的人，他们会协助你。”
秦冷音将诗歌装进小皮包，听到还有人接头，便问：“我有新身份？”
何老板点点头：“二处处长周锦白同志的未婚妻，你需要用这个身份去参加明晚在风华会所的酒局，到时候你找机会和沈倾淮交换情报。”
清楚明天的任务后，秦冷音准备离开，却又被何老板叫住：“冷音，平安回来。”
秦冷音勾了勾嘴角：“是。”
从何老板的店里离开，店铺也随着她的离开而灭灯打烊了。
秦冷音回想着刚刚接到的任务，其中还有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潘烁，他会以她助理的身份出现，不知会不会是个变数。
虽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但让潘烁来配合这次工作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这个人总是能在危难时奇迹般的将情报保护下来。
3
赴宴路
次日晌午，秦冷音一身富家小姐的打扮在火车站等车，潘烁拎着她的箱子在半步远的地方跟着。
大概是火车站人多拥挤，潘烁笨手笨脚的将箱子摔在了地上，那本内含重要情报的诗歌集就这样暴露在群众视野当中。
走在前面的秦冷音全当无事发生，踩着高跟鞋上了火车，镂空雕花的连身裙在她身上穿出一种冷艳的气质，再加上她本就秀气的面庞，高贵的气息立刻在车厢蔓延。
“抱歉抱歉，刚才实在对不起。”潘烁慌张的跑上车，在秦冷音身边坐下，连连道歉。
秦冷音将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拋向潘烁，随后摇了摇头：“不用跟我道歉。”
在秦冷音印象里，潘烁是个极其胆小怕错的人，见了本人也是如此。
火车到站已接近傍晚，天色雾蒙蒙的，来往的人离的稍远些便看不清身形了。
走出车站，秦冷音谨慎的站在看台向远处张望。
“小姐裙子上的雕花，可是芍药？”周锦白清朗的声线出现在秦冷音耳边。
秦冷音温柔一笑，冰冷的气质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是，可我更喜欢叫它将离。”
两人对上暗号后，周锦白将秦冷音带到车前，替她拉开车门：“路上辛苦了……未婚妻。”
秦冷音听到这个称呼，少有的失了神：“谢谢。”
上车后，一直沉默无语的潘烁开始格外小心手里的箱子，怕再磕了碰了，便一直抱在怀里。
周锦白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潘烁，随后对上秦冷音的目光：“具体任务何老板都向你说过了，但你要注意，沈倾淮卧底在现任一处处长李知介的身边，那是个非常狡猾的人。”
秦冷音对李知介早有耳闻，这人手段一流，虽品性端正却也难逃美色诱惑，这就是组织上派沈倾淮来做这次卧底任务的根本原因，所以关于他的消息要么好得飘上天，要么坏得入了泥。
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华会所的牌子在大雾中照亮了门前一方。
“你留在车上。”周锦白停下车，对潘烁说。
潘烁忽然心慌了一下，随后愣愣地点了点头。
秦冷音看他的目光依旧没什么情绪，随后拎起自己的小皮包挽着周锦白的手走进了风华会所。
4
宴中情
在几个警员的恭维下周锦白带着秦冷音走到了副局长周奕承身边：“爸。”
秦冷音也弯了弯眉眼：“叔叔好。”
三人还没聊几句，忽然人群里一阵呼声传来，那呼声中多有起哄的成分，所有人都惊诧回头。
周锦白立刻将目光拋向来人，侧身对秦冷音说：“那就是李知介。”
秦冷音呆呆地望着李知介身边的人，点了点头。
相隔几步距离，李知介身边的沈倾淮也是一眼看到了秦冷音，两人深情的相视流露着藏不住的爱。
奈何总有一缕遗憾爬上心头，深情似海在此刻也只能陌路两人。
“沈小姐也太美了吧！”
“李处好眼光。”
沈倾淮在各样夸赞中始终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态，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随后秦冷音看见沈倾淮在李知介耳边说了什么，两人便朝这边走来。
周围的吵闹渐渐无声，只剩下沈倾淮一个人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纠缠交错。
李知介过来与周锦白闲聊了几句：“倾淮说让我带她认认人，这位就是周处长。”
沈倾淮带着精致的妆容，不似秦冷音的冷艳，更多的是温柔窈窕让人一见倾心，想接近。
“周处。”沈倾淮轻声道。
周锦白点点头：“这位是我的未婚妻，秦冷音。”
沈倾淮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本能的皱起眉头，随后便像是明白了什么，坦然一笑向秦冷音伸出手：“你好，我叫沈倾淮。”
秦冷音握上沈倾淮的手，那一刻恍如隔世。大学毕业后她们只见过一次面，此后的唯一一次联系便是那几朵将离。
而此刻两人相互演着陌生人的时候，也算是再次体会了初识的美好。
“秦小姐身上裙子的雕花可是将离？”沈倾淮笑问。
秦冷音知道这句话无关暗号，只是她与她的心有灵犀。
秦冷音表面诧异，内心暗喜：“我以为你会说这是芍药，没想到你也知道将离这个名字。”
沈倾淮温柔一笑：“赤芍意为结情，白芍意为将离，只是这因不同颜色的名字，意义更纯粹罢了。”
“看来秦小姐与倾淮很投缘啊。”李知介说。
两人相视一笑，没再有过多的话语。
5
断因果
酒会以局长蒋为军和他的夫人褚澜到场，才算正式开始。
外面早有传言说风华会所的女主人褚澜枪法一绝，可她本人到场后那一身富贵的气质哪里像是会用枪的，一颦一笑尽是成熟稳重的气息。
“这次酒会是蒋局长为大家精心准备的，我看在坐的不少太太小姐都是新面孔，第一杯敬给各位。”褚澜说完，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其实秦冷音没太在意褚澜的话，反而是沈倾淮，因为褚澜的话开始担心起秦冷音来了。
这次酒会来的都是警察局里的熟人，秦冷音以这样的身份到场，可谓是再新不过的新人了，难免会引起有心之人的在意。
褚澜又满上一杯：“这第二杯则是敬给各位男士的。”
“这杯我替你，”褚澜身边的蒋为军忽然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酒杯，“大家工作都辛苦了！”
褚澜红唇微勾：“第三杯，则是要单独为李处长的功绩祝贺。”
听到李知介的名字，沈倾淮和秦冷音都向他投去了目光。
“什么功绩啊！”有人起哄道。
“嗐！不值一提啊！”李知介端着酒杯站起身，“区区一份地下党名单而已，也多亏王副局长，郑队长帮衬。”
听到是名单的事，沈倾淮难以控制自己失落的情绪，这本该是她与秦冷音交换的情报，可她却一个名字都没得知。
其实沈倾淮来做卧底的第一天身份就已经暴露，她怀疑是有叛徒告密，可却无从查起，只能似玩偶般跟在李知介身边，伺机而动。
沈倾淮回过神来的时候，褚澜已经一脸笑意的坐回了椅子上，而李知介则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刻不停的说了起来。
“南江火车站那三个人全是地下党！还有陆口巷的电报员！川大的老教师……”
李知介的话是被蒋为军拍桌子的声音打断的。
“先生……让他说完嘛。”褚澜撒娇似的在蒋为军耳边耳语。
说是耳语，实则李知介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看了看蒋为军的脸色：“没，没了，就这些。”
沈倾淮呆呆地望着褚澜，一时间难以分辨她是敌是友。
褚澜敬完酒后，酒桌上的人们才开始闲聊起来。
秦冷音自己无心吃饭，总时不时的看向沈倾淮，她也没吃什么东西，总是在喝酒。
酒会人多杂乱，忽然有个不起眼的服务生跑上来，弯着腰在李知介身边耳语：“他说他刚发现手里的情报是假的，真的在秦冷音手里！”
李知介闻言，五官抽搐了一下。
秦冷音目送着服务生离开，转眼看到沈倾淮将一块鸭心放进嘴里。
“这是她酒会吃的第一口东西。”秦冷音心想。
随着时间的推移，秦冷音开始察觉出了沈倾淮是的不对劲，她不停的在喝酒吃鸭心，除此，其他的菜一口没碰。
“酒，鸭心……”秦冷音在心里想着二者的关系。
酒，救。
鸭心指心上人。
救心上人！
秦冷音读懂沈倾淮的意思后，心跳不觉的快了起来。
“难道是沈倾淮暴露了！我该怎么救她？”秦冷音焦灼的想着。
同时她也明白，自己小皮包里的那本诗歌集今天是给不出去了。
夜晚的大雾笼起风华会所的牌子，酒会散场，沈倾淮借与秦冷音擦肩而过的机会对她说：“我的身份早已暴露，怀疑叛徒在你身边，小心。”
沈倾淮的话音就这样伴随着脚步声消失在秦冷音耳边，就像她今晚与沈倾淮的那仅有的接触，一旦远离就好似从未发生。
秦冷音看着李知介的车远去，看着沈倾淮被带走，看着她像断了线的风筝脱手时，心里泛起了绝望的苦涩，奈何她只有“对不起”三个字可以说，救不了爱人，放不过自己。
6
叛鬼现
“秦冷音。”周锦白叫了她一声。
秦冷音回头望着他。
昏暗路灯下，周锦白年轻的面庞被镀上一层金色，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诗歌集，举手投足间都承载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稳重。
“这个怎么会在你那里？”秦冷音惊诧道。
周锦白看了眼停在远处的车：“是他本来要找人送上去给李知介的，被我的人拦下来了。”
秦冷音皱起眉头：“潘烁！？”
结合这一夜的线索，潘烁确实是最可疑的人选。
秦冷音忽然想通了什么：火车站把箱子扔在地上，是为了确认里面有没有含有情报的诗歌集，随后又因无法进入酒会而找人传话过去。
秦冷音冷笑一声：“这下好办了。”
周锦白开车将两人送到暂时安排的住所后便离开了，而潘烁似乎感受到了情况的不对劲，一路上一言不发。
黑暗的楼梯上，潘烁一步一颤的上着台阶，身后是秦冷音的高跟鞋声步步紧逼，直到他听到了秦冷音给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别别，别杀我行吗？”潘烁颤抖着说。
“那你有什么理由活着？”秦冷音冷声道。
“是他们逼我叛变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潘烁带着哭腔说，“那天我传递情报被他们发现，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叛变，他们就杀了我……”
“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秦冷音厉声打断他，“所以沈倾淮来做卧底，也是你告诉李知介的，对吧？”
秦冷音见潘烁不说话，便将枪口抵在他眉心，后者当场吓得哭了出来：“你不能杀我！万阳公寓！沈倾淮被关在万阳公寓！我可以带路，我们去救她。”
秦冷音闻言将枪口移开，窗外皎洁的月光缓和了她冰冷的神情。
7
续情怀
李知介打开了万阳公寓302的房门：“沈小姐，你可真是聪明极了！在我眼皮子下面还能与地下党通情报！”
沈倾淮正在为一盆含苞待开的芍药花修剪着枯叶，头也不抬的回应道：“哦？你这是在夸我？”
李知介仿佛对沈倾淮有无限耐心：“但昨天，秦冷音的情报，你没有拿到。”
沈倾淮停下手上的动作，反问道：“你不是也没拿到？”
“你认识她。”李知介说，“你认识秦冷音！”
沈倾淮没有说话，她抬起头，迎着阳光的脸可谓倾国倾城。只是她的目光只在李知介脸上扫了一下，便略过去了。
李知介长出一口气：“你只要答应做警察局的卧底，我今天就能让你出去找秦冷音，你想她了吧！你不想再见见她吗？”
沈倾淮忽然笑了出来：“李处是不是看上秦小姐了？”
“沈倾淮！”李知介怒吼道，“你知道我有能力能让她死的很难看！我甚至可以让那个姓秦的死在你面前！”
沈倾淮收敛了笑容：“那你就不怕我死她前面？”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沈倾淮！”李知介咬牙道。
沈倾淮不紧不慢的说：“你确实敢，但你舍得吗？”
沈倾淮能有这样底气便是早把李知介摸透了，料他无论再怎么生气也舍不得自己这张倾城的脸。
李知介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他走出302将房门反锁，对门外的警察说：“没有我的同意，绝不能放她出去！”
警察：“是！”
……
“周处，谢谢你。”秦冷音坐在车上对周锦白说。
周锦白笑笑：“多见外，应该的。”
坐在车后座的潘烁除了指路时说两句话，其他时候依旧一言不发。
“到了，”周锦白停下车，“万阳公寓。”
“李知介那天打电话给了302房间，我听他称对方沈小姐。”潘烁小声说，“她应该就在302。”
“我先上去看看。”周锦白说完，进了万阳公寓。
良久，周锦白回到车上：“有一个警察守在302门口，但公寓里一定遍布了李知介的人，咱们现在就相当于打明牌了。”
“对了，”周锦白接着说道，“公寓里还有其他住户，不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要开枪了。”
秦冷音点点头：“好。”
三人做好准备一起进了万阳公寓。
身处在这样的时代，无论什么身份，没有人敢说绝对危险，更没有人敢说绝对安全，延至今日依旧如此。
万阳公寓里唯一一声枪响送走了潘烁，该说自食其果，却也是个可怜人。
李知介收起手枪，看着秦冷音笑容逐渐扭曲：“杀你，可不能用枪。”
秦冷音面无表情的看着李知介，似乎面对这样的人，不值得她有任何情绪。
李知介不在乎对方的冷淡，因为他自以为手里有威胁秦冷音筹码：“把沈小姐带出来吧。”
守门的警察拿着一把枪抵在沈倾淮后脑，沈倾淮一袭白裙温柔大气。
枪口推着沈倾淮一步一步走向李知介，她不敢看向秦冷音，因为那也是她的软肋。
直到持枪的警察从腰间掏出匕首刺向李知介，一切才归于平静。
沈倾淮惊讶的看向身后的警察，周锦白抬起头，对她礼貌的笑了一下。
随后周锦白训练有素的拽走李知介的尸体，让出一方净土，留给两人干净的爱恋。
8
忆往昔
秦冷音和沈倾淮站在公寓走廊上遥遥相望，一个衣身粘血，一个裙身洁白，这一眼她们盼了许久。
秦冷音看着白芍般动人的沈倾淮，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大学初遇。
沈倾淮抱着一盆白芍药花在人群里穿行，那时她身边没有一个信任的人，偌大的校园里显得她孤单而又匆忙。
或许是巧合，沈倾淮就这样撞进了秦冷音怀里，后者被吓了一跳，收到了一堆来自沈倾淮的道歉。
秦冷音看着沈倾淮手里的花盆，忍不住好奇：“同学，你为什么要带一盆花呀？”
沈倾淮看着秦冷音的脸，那一刻她也在问自己：是啊，我为什么要带一盆花，这里明明有比花更美的人。
待她回过神来：“嗯……因为我觉得它美。”
秦冷音笑了笑，只觉得这个女生好可爱。
事后很久秦冷音才知道，在沈倾淮的家乡芍药是非常常见的，而她孤身一人来到异地上学，带着家乡的芍药也是为了想家时能有个寄托。
而如今，沈倾淮只想再次撞进秦冷音怀里，再也不分开。
秦冷音知道自己身上有别人的血，不干净，只敢轻轻的抱着沈倾淮，但沈倾淮却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像几年前抱着那盆白芍一样，舍不得放手。
秦冷音一吻轻落沈倾淮额头，温热而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