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年元月,隆冬大雪。瑞雪兆丰年,想及明年将会大丰收,以食为天的黎庶,在除旧迎新的日子里,显得比以往更加欢喜。
方画青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棉麻袄子里,用布把头和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眼形秀美,眸子深邃沉郁,宛若两方寂静的深潭。纵使裹得像个粽子,身形还是瘦小的。
她赶忙走进破庙——她的住所。一小坛子酒沉甸甸地让她胳膊有些酸疼,毕竟是从百里外的老桂树根下挖出来的。
门窗虽然摇摇欲坠,阴风怒号。但这个人迹罕至,勉强能够挡风遮雨的破庙已经足够让她安心住下。
她 点燃炭盆里的木炭,坐在旁边的席子上取暖。前些天还暖和的时候,她打了一些河鲜去卖,得了二十两银子。又花了一两买了过年吃的油盐酱醋。山下的豆腐张感谢她给他家驱邪免灾,送了两担豆腐来。猎人王大汉是个热心肠的人,见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过年没个荤腥吃,便每逢过年就送给她几只宰杀好的野鸡野鸭和半篓子鸡蛋。
庙后头是竹林,有换季的菌子和野菜。加之她自己也会留下一些捕到的鱼啊,虾米,黄鳝之类的或腌制或晒干。她的厨艺也不错,其实日子也不苦。
待四肢活动自如,她便把用盐巴酱油腌制的菌子野菜大米从鸡屁股填到野鸡的肚子里,填满后缝上。把鸡置在火上烤一烤,一来去掉残留的细毛,二来让鸡皮酥脆,再给鸡身涂抹一层猪油,然后用油纸裹三层,用备好的稀泥裹一遍,再用黏软的泥巴裹上半截指头厚的泥球放在火堆里烘烤。
约摸三个时辰过去了,炭盆里的木炭若隐若现艳红的炭热。
她的思绪渐渐随着周身温融的气息飘离……想起了遥远的过去。
有这么个人,她初次相识便恨晚,他的气息清冽纯净,像冬日的藏在云翳后的阳光,浅浅的笑,发出耀眼而不刺目的光芒。她有点儿自惭形秽,仅仅是有点儿而已。毕竟,她骨子里还是不可一世的有点骄傲。
虽然她家道中落,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但是,她有与生俱来的天赋,重瞳驱魔,即使是一介女流,也可不依附男人而生存下去。不用看旁人的脸色,来去自由,自得其乐。所以,她有不被他外表,家世折服的才能维持她的骄傲。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曾心存幻想,默默无视他的存在。即使他近在咫尺,朝夕相对。可是她太通透,第一眼看到他,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就知道,他好像注意到她了。她未卜先知地知道这样发展下去是无果的,于是她任其折腾,没有回应,有时还冷漠折辱他,让他知难而退,他亦是骄傲的,能力强得让她惊讶。所以他也选择报复,或许外部施压能让她屈服。可是两人都失败了。他没有放弃,她亦没有屈服。两败俱伤,互相伤害。
最后她退出了那个人人挤破脑袋想进的高等驱魔院。永远不再相见,也是她无法解决的逃避和结束。更何况,她的实力不及他,成王败寇,她输了,把山头让他好了。
只是回忆里的遗迹,已经不剩什么值得挑拣的东西。
天儿渐渐黑了,风也一阵凉比一阵,吹得窗柩啪啪作响。她有仙人给的舍利子护体,不惧八方妖魔。而且她驱魔多年,经验老道,能力强过当年。
泥球已经烤得发白了。用棍子掏出来晾一晾,敲开泥壳,剥落后的是透明油亮的纸裹鸡,香气四溢,热气腾腾。趁热摁住鸡肚子,扯下一根腿子,鸡肉咸鲜筋道,鸡皮焦香酥脆,蘸点儿自制的菌蘑辣子糊,口齿喷香。
饿了一天,她大口朵颐,很快就吃掉了半只鸡。不过,她的吃相如何不说,嘴角残留着辣椒油和肉末。手指油亮透明,指缝夹着肉丝,香气缕缕。
突然她眼神冷峻地站起来,退到一旁。一个黑衣长袍子的男人穿门而去,直奔那只鸡。他穿过门那一瞬,身体是透明的。此刻他撩起袍子毫不拘礼地坐在炭火旁,捡起那只鸡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她正警觉地防备着他,他一挥手,让她躲闪不及吓得猫腰。而他望之失笑,手上提着她的酒坛子一饮而尽。
“好鸡!好酒!”他毫无遮掩地夸赞。
虽然近火烘烤,他的脸却煞白似雪。眼眉清俊,气度文雅。行走如风,巍峨挺拔。方画青只及他肩头,俨然敌强我弱的形势。再者,他也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魔尊——重楼。此重楼非彼重楼。上任魔尊爱上女娲后人,自毁双翼,法力大减。他是新上任的魔尊——长藤。
不幸的是,他也爱上了一个人,叫黄月的仙界女娥。黄月不从,他死缠烂打,黄月不堪其扰,下凡做人去了。于是他也来人间想要找到她。可是人海茫茫,大海捞针,求仙问魔都无果。
方画青还有一个身份,名叫东曦的妖王。
“长藤君光临寒舍,鄙处蓬荜生辉。只是魔君几次三番来我这里,到底所为何事?”方画青见他没有杀意,便斗胆问道。
他浅浅的笑了,望着她的眼睛说:“若不是我已找着她了,我定然会觉着你就是她。”
方画青心惊肉跳,莫非他还看上她了不成!“既然如此,魔君一往情深,怎有空四处闲游,不伴佳人左右?”她想那黄月仙子也是倒霉透顶,居然摊上这么个缠郎君。
“呵呵……”他闻言笑得勉强,微微垂眸,静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我也以为是一往情深,却不想是明珠暗投,认错了人。”
“……”方画青鸡皮疙瘩顿生,“那魔君怕是要回魔界了吧?”她生怕他再提那档子事。
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安静地看了一下她,似是惆怅地又消失了。
方画青长长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冷汗。
刚走的人其实就在不远处窥看。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是他的左右手。
“主人是不是又认错了?”若雪蹙眉疑惑道,“那女子虽异于常人,却未必就是妖王东曦君。东曦君面若姣花,清丽脱俗,身姿修长美丽。而她却……”
“不,你错了。”他抬手示意不要再讲。“这一回,我没有认错人。”
“即便如此,又能怎样?东曦君的转世已经不是以前的东曦君了。”
长藤的脸色不好,他闭上双目,紧紧地,攥紧了拳头。“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走。”
…………
王家有恶鬼作祟,已经请过不少得道术士除此祸患,皆尸骨无存。
"在下不才,愿为阁下解忧。"方画青正愁没事可做,况且,王家重金悬赏,也是一份不可多得的肥差。
王家人见她身子单薄,形貌尚小,眼角上挑,替她担忧道:"小丫头片子,没有硬本事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开不得玩笑!"
方画青抿抿嘴,微微笑了。她自信又温柔地向王家家主保证:"您老就甭操我的心了!在下生死由天,绝不牵连阁下一家。愿请一试!"
王家人早已惶惶不知所措,见她坚持,便勉强相信她或许真有几分本事。
几天后,方画青活着从闹鬼的后宅出来,并且手上提着一只狐狸。王家人蜂拥而上,争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鬼呢?"
"这不是七尾妖狐吗?"一个有眼力见的人问到点子上了。
"恩公!"王夫人畏缩在她儿子身后,"莫非这就是那鬼崇?"
方画青把死狐狸往他们面前一扔:"王公子好眼力,王夫人好智慧!"她粲然一笑,二十万两黄金,手到擒来。"正是此妖精躲在宅里,幻化成绝世美女,勾引术士,吸食他们的精血延寿续命,奈何我乃女身,故不为所惑。今天它有此一劫,实为天谴。"
"哈哈哈!"王家主十分欣赏方画青的本事,"我王家是王权世家,富可敌国。门下食客三千,却独缺姑娘这般能士。可否给老朽薄面,入我门下,到舍下长住,护我一家老小太平?"
这意思就是聘请方画青做王家的护院!
"这……" 方画青露出为难的神色。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若是入府等同给自己铐上一把枷锁。
"可是不满意工钱?"王家主恳切道"三千金一月,月底结算,单间厢房,伙食同管家一样,三荤两素一汤,日日不重样!"
方画青讶异,她这么吃香?如此优厚的待遇,她都有点儿动心了。
然而,她只是拱手一礼,谦卑道:"多谢王家主抬爱。只是在下野性难除,禀性古怪,实难与人相处,恐生事端,扰乱生祸。在下心领了。"
"这你就多虑了!"那丰神俊朗的王大公子坦然一笑,"我家小弟自幼习钻乖僻,无人能极!我见你温和知礼,即便有点小性儿也赶不上家弟恶劣吧?"
金子,衣食,优沃的生活,体面的工作,皆是非常人可抵挡的诱惑。
"盛情难却,在下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