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隔着纱布按住腿上的伤口,感觉这样能够让我的疼痛缓解那么一点点。
我看着不远处的那个正在给别的病人量血压的护士,有些愠怒。
“你这是什么眼神?”她看向了我。
“为什么不给我打麻药?”我质问她:“你知道刚才的手术有多痛么?”
“我是护士,我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时候不该用。”
我别过头,不想再和她争执。
过了一会儿,她走了过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的脚伤的很严重,先不要动,等会我把你的晚餐送过来。”
“好...”我看着她,叹了口气:“麻烦了。”
然后她看了我一眼,回头走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脚,伤得确实不轻。可是却被她包扎的很仔细,我抬头看了看她的背影。也许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吧,我想。
我稍稍挪动了下右脚,让自己能够躺的舒服点,在痛感和疲惫的折磨下,我渐渐有了倦意。
“睡了?”
“喔...还没...”我睁开眼:“很痛啊,根本睡不着,就真的不能给我一些麻药么?”
“不行!”她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喂...”我无奈地说:“你是护士啊,对病患的态度就不能好点...”
她一言不发地把我的餐桌抬到床上,然后把食物摆好:“好了,吃饭吧。”
“谢谢...”我拿起筷子,看到旁边的咖啡杯:“对了,我喝咖啡从来都...”
“放心吧。”她打断我的话:“没有加糖。”
“哦...”我喝了一口,果然没有加糖。
“你是怎么受伤的?”她找了个凳子坐在我旁边。
“拆迁区有人被倒塌的危房困住,我随消防队支援的时候被塌下来的墙体压到了。”
“命可真大,才受这么点儿伤。”
“很痛的好么...”我摸了摸受伤的腿:“其实,我能感到,应该是有个人救了我。”
“是么?”她突然抬起了头,“那是谁救了你?”
“嗯...”我吸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就一个人。”
“不知道?”她问:“是因为不认识么?”
“不啊。”我说:“当时,等我看到向我倒来的墙体时,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做出反应了。可是这个时候,我感到有个人迅速地拉了我一把。正是这样我才能避开迎面而来的墙体,捡回一条命。”
“那么你后来见到这个人了吗?”她问。
“没有啊...”我说,“我昏迷了,醒来就是这里了。”
“哦。”她轻轻地回了声。
2.
天慢慢黑了,我看着窗外慢慢下起来的小雨,有点儿失神。
“还在想你的救命恩人么?”她替我取下了体温计看了看,对我说:“也许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
我笑了笑:“原来你也会开玩笑么~”
她看了我一眼不说话,默默地给我换下了一个滴完的吊瓶。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什么?”她看着我手中拿着的小玩偶问我。
我注视着手中的玩偶,看了很久。
“你看过超人么?或者蝙蝠侠?”
“什么...意思......”她有点儿愣。
“就是那个红斗篷满天飞的超人啊!”我说:“应该知道的吧?”
“和这个玩偶有什么联系么?”
“那么你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么?”我慢慢地说。
“你的脑子坏掉了么?”她问。
“没有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我说。
“什么事?”
“其实之前,我也经历过很多次生死关头。好好算下来的话,有五六次了吧?车祸,地震,火灾等等。真的算是倒霉倒到家了!”我挠挠头:“可是,却每一次都能够逢凶化吉。”
“所以呢?”她说:“你觉得是有超人来救你了么?”
“是啊,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玩完了...”我皱了皱眉:“可是,每次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都会有那么一双手来拉我一把。”
“会是你的错觉么....?”她看着我扬了扬眉毛。
“不不不...”我感到头有些疼:“我能感觉得到。真的有人救过我,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么...?”她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叹了口气:“可是就是有这样的强烈的感觉啊。有的时候,这些感觉比亲眼所见还要准确。”
“喏~”我举了举手里的玩偶:“这是第一次我出事了之后挂在我的脖子上的,也许,就是那位超人给我的。”
“是么...”她笑了笑:“真是个可爱的超人。”
“是啊。”我枕着自己的双臂看向天花板:“不管怎样,我都想见见那个人。那个超人一样的人。”
“也许...”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地说:“也许那个人不过是个普通人呢?”
“普通人?”
“对啊,也许你才有超能力呢?那个人救了你好几次,但也许你睡一觉,就把那个人忘了...”她看着我认真的说:“你也许有着把别人忘记的超能力...”
我沉默,因为我真的记不起了好多事。那些生死关头在我心中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个模糊的剪影,在脑海中被强光渐渐埋没。但我总是强烈的觉得一定有某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救过我。我好想,找到那个人。
“你相信么?”她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有超能力的。”
我看了看她,她很干净地笑着。
“你会什么超能力?”
“我会读心。”
“读心?”我笑了:“你这样很容易穿帮的~”
“不然,你试试?”她漫不经心地用温度计把耳边的乱发拨到耳后,对着我说。
“那...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记者么?常在事故前线工作,所以你才会遇到那么多生死瞬间吧。”
“哈,这个对了,那我住哪儿啊?”我笑了笑。
“就在沈阳吧?和平区?长山路?黎明小区?20B。”她依旧安静地说。
“喂...你怎么...”我僵硬地坐了起来。
“也许你家楼下有很多卖烤鱿鱼的小贩,可是你却海鲜过敏,就是夏天也要关着窗子。”她低着头不看我:“但也许你喜欢吃鱼,喜欢就着不加糖的咖啡吃虾酱拌的沙拉,尽管你吃了之后会因为过敏而起很多的小红点儿...”
“喂喂,你等等...”我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是谁?!”
她看了看我,继续说:“也许你喜欢小动物,你养了一只猫。你交过两个女朋友,最近的一个在三年前分手了...”
“停下!”我,仅仅抓住她的手,猛烈地咳嗽,然后我吼了出来:“告诉我,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
她甩开了我的手,站起来回头走了:“都说了,我只是会读心。”
我想起身拦住她,可是扯到了伤口,撕心裂肺地痛。我掀开被子,腿上的纱布已经被完全染红。看来是伤口又崩开了。我痛得几乎昏厥。
“来人啊!!”我喊。
3.
没过几秒,有护士赶了过来替我护理伤口。
“先生,缝合的过程可能会有较大疼痛,我再给您补上一剂麻醉吧。”
“不是不能打麻药么?听说会不利于伤口愈合?”我龇着牙问。
“怎么会?您的伤口比较大,在动手术的时候肯定会给您注射麻醉的。”护士说。
我靠,我开始真的生气了。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我抬头,发现她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眼圈很红。
我的心没来由地顿了一下。
4.
她慢慢地走过来坐下。
不看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夏恬。”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她抬起头:“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我感到有些头痛,脑海中有闪烁的光影,可是却总是抓不住。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同时,我的电话响了,来电者的备注是,夏恬。
“这...”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认识你?不不不......我不认识你!!绝对不!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
我扶住她的肩膀:“为什么我的手机里会有你的联系方式!”
她的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林杉,这是你自己存的。”
“我自己存的...?”我觉得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那我为什么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这有什么?”她伸出手,拿过我挂在脖子上的玩偶:“你把我,都忘了好几次了。”
说着,她把玩偶藏在肚子绒毛里的拉链拉开,我都不知道它可以这么打开。
她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照片,我拿过来看,她在照片里笑得放肆。
夜幕降临,雨后满天的繁星在她眼里闪动,慢慢滴落。
5.
“两年前的一个清晨,我救了一个困在火场的男人。”夏恬看着我:“他说,他叫林杉。”
“虽然被困在了火场,但是却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被浓烟和灰尘呛得昏了过去。我带他去休息了一会儿,他就醒了。”
“他醒来了之后,没有再接受检查,反而拉着我跑了出去。”
说到这里夏恬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跟他走了。”
”他带我在城市里穿梭,最后停在了和平区长山路黎明小区。他说他就住在这里,楼上的20B。他说,他家楼下会有很多卖烤鱿鱼的小贩,可是他却海鲜过敏,于是即使是夏天这侧的窗户都会关上。”
“他说,尽管他海鲜过敏但还是会买鱼和虾酱沙拉就着不加糖的咖啡吃上一天。尽管之后会因为过敏而起好多小红点儿。”
“他说,他喜欢小动物,有一只猫可是总是喜欢乱跑。他还说,她有过两个女朋友不过最近的那一个在一年前分手了...”
“然后他抓住了我的手,眼神里带着询问。”
“然而我跟他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有答案了。”夏恬从包里又取出了一个玩偶,肚子里的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的我笑得恍若隔世。我看着夏恬,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编织出一个我遗忘的世界。
“可是他突然就倒下了。”夏恬说到这,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送他到医院,第二天,他才醒来。”
“我感觉他好像突然苍老了很多。”夏恬说:“而且,他不认识我了。”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我就装作不理他。可是最后我才发现,他是真的忘记我了。”
“我把我的玩偶挂在了他的脖子上,离开了。”
6.
“过了几个月,我在一次小地震的受灾现场又看到了他。”
“他被余震震落的石块击中背部,我跑过去护住他,避免他的头部受到伤害。”
“等到他在医院转醒的时候,我正在呆呆的看着他。他冲我笑。”
“晚上出院的时候他要了我的联系方式,我亲自帮他存在手机里,他说周末会打给我。”
“然而,第二天他换药的时候我冲他挥了挥手,却看到他的满脸疑惑。”
“他又忘记我了。”夏恬淡淡地说。
“后来,我被调到抢险一线,在意外事故发生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他。”
“也许老天真的很不喜欢他,所以才会给他如此多的灾祸。可是老天爷绝对是在惩罚我,才会让我爱上这么一个人。”
“他都会忘掉些什么呢?是不是,他忘记的,只有我?”
“之后,他又发生了两次意外,塌方,车祸。”
“他工作的时候太过投入,根本就注意不到周围环境的变化。所以才会频频受伤。我留了一个心眼,每次都会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在他遇到危险时帮他一把。就这样,又替他捡回了两条命。”
“我问过很多医院里的前辈,他们给他做了很多检查,可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只好作罢。他每次醒来的时候我都很高兴,我会冲着他笑。然后我做完了工作就会站在门口,因为出院的他会再找我要电话,我拿过他的手机自己输入,把之前的夏恬删掉,再新建一个。然后他会微笑着向我告别。”
“然后,第二天又会把我忘记。”
7.
夜渐渐深了,我沉默着。
但是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夏恬给我换下了最后一个吊瓶,然后坐着看着我。
我头疼得厉害,脑海中有细小的碎片来回冲撞,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但我知道,这都是真的。我说过,有时候感觉比眼睛管用得多。
“终于又一次,他又受伤了,我带他回医院。这次我没有给他好眼色看,甚至没有给他打麻药。”夏恬说:“原来他生起气来也会很吓人,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他,只能强装镇定。”
“然后我看到了他紧紧攥着当时我送给他的玩偶,我就想尝试着,尝试着看看,他会不会记起我。哪怕一点点。”
“那么为什么不给我麻药呢?”我问。
“可能是我以为,如果你因为疼痛而失眠的话,会不会就能把我记得久一点儿?”
她将玩偶装好,挂到我的脖子上。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窗外蝉鸣阵阵,繁星铺满天地。
8.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头痛欲裂。
旁边的护士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我下了床,发觉腿上的伤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也许明天就能回去工作。
我看了看脖子上的玩偶。
又被那个人救了么?如果有下次,真想知道是谁啊。
为了不打扰熟睡的护士,我轻轻地走出了病房,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