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土路

曾经在多少个日出和夕阳,忆起故乡的土路。

年少时,总听见父母说,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有出息了,仿佛唯有走到这条土路的尽头,才能觅到远方瑰丽的风景,任何稽留家园偏安一隅,都是对人生的辜负。

然而岁月不居,花落流年,纵使征程万里,山河踏遍,赏阅草木清波,历经明月冬雪,尘埃落定之时,却不得片刻安稳宁静。

都市喧嚣,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终究是过眼烟云;羁旅无归,行色匆匆,所有的去处都是天涯;但终舍不下故乡的土路,土路边的垂柳,柳烟里的乡愁……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故乡的路,大抵就是这么来的,笨拙简朴的土路,是童年的乐园。

那时的乡村,只有这条乡路是一道硬地,这里是小伙伴们傍晚用土坷垃打仗的“前线阵地”,运送“弹药”、发起“冲锋”,这条坎坷的土路成了重要的“交通线”,疯跑中跌倒爬起,以头抢地,鼻青脸肿都觉不到疼,只有弄得浑身尘土,衣袖扯破,忘了回家吃饭睡觉,父母的鞋底子印在屁股上,才感觉到非一般的“酸爽”……

到了白天,这些昨晚还“敌我”激战的小伙伴,很快就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在路上玩起了“打瓦”的游戏,那时的农村砖瓦还不多见,只有用薄石片替代,按照人的五官位置立起来,然后用另一个石片依次打倒。具体的游戏规则已记不起了。那时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也不会影响交通,即使大冬天,摸着冰冷的石头,小孩子在路上也能玩上大半天。没有游乐场,没有电子产品,那个时代的人,童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从幼稚走向成熟,由懵懂到明白事理,最初的行走的路,为我们开蒙”,在涉世之初,故乡的土路就告诉我生活的不易。

农人孩子的童年,没有多少时间玩耍。特别是在麦收秋种时节,大多时间都在帮大人干活。下地时,丰收在望,兴高采烈,悠着地排车快走如飞,咯咯噔噔,颠得腿都麻了;回家时,割了满满一车庄稼,小孩干活没长性,早就累屁了,年龄大的孩子,还要帮大人拉车,每经过路上的一个沟坎,车子都要顿一下,肩上的麻绳就会勒痛稚嫩的肩膀;年龄小的,只好忽忽悠悠坐在车顶上,小手使劲把住捆庄稼绳子,生怕甩下来……


人生第一次讨厌这路,在一个秋收的下午。当时刚刚割完两亩大豆,西北天上的云头雷声轰隆上来了。赶紧装车回家,慌张中,在这破路上突然翻了车,赶紧重新装车,俗话说,焦麦炸豆,这场“事故”,洒落了一地豆粒,“快下雨了,得赶紧把庄稼拉家去,你把这些豆粒捡起来,给你换豆腐吃!”最疼我的爷爷把最“轻省”的活交给了我。

我蹲下身把地上的豆粒一颗颗捡起来放在掀起的上衣里,耳畔的雷声由远而近,闪电照在土路上,豆粒更加清晰。“晚下一会”我在心里祷告,然而事与愿违,捡了不到一半,雨滴就噼里啪啦落下来了。我赶紧捂住半兜子豆粒往家跑,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摔了个屁股墩,生疼,也没有舍得松手。看着这条坑坑洼洼,泥泞湿滑的路,我知道摔跤是少不了的,索性褪下衣袖,打个结,包住那些豆粒,抱着这个小包裹,光着膀子,向家的方向奔去,一路不知道摔了几次跤,到家时已是满身泥水……

这次“舍身保豆”的小事故,却在家里引发了一场人性“拷问”,有人说我“馋”,光想着吃豆腐,虽然每次卖豆腐的梆子声响起,都会流着口水,眼巴巴跟着从街头到巷尾,但那时却真没想吃豆腐,很久没吃过,我已经忘了它的味道;有人说我“傻”舍命不舍财,我也不置可否,可能当时雨来的太急,蒙了,不知道怎么做……

直到后来多次走在这条路上,才逐渐明白,种一季庄稼,从播种、定苗、锄地、拔草、浇水、施肥到收割,无论烈日晴空,风雨雷电,父母都要在这条土路上走过几十个来回,那时没有先进的机械,只有无休止的体力付出和汗水流淌。小小的我,当时的一念,最先想到的是不能让大人的辛劳在收获的季节付之东流。

“我走在命运为我规定的路上,虽然我并不愿意走在这条路上,但是我除了满腔悲愤的走在这条路上,别无选择。”我曾经很喜欢伟大哲学家尼采的这句名言。作为农民的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就是上学,“学海无涯苦作舟”不用说农村的教学质量差,不用说求学生活的艰苦,就单单是每周上学要走过的这条故乡土路,已经让我吃尽了苦头……

当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响的”破自行车遇上这条“晴天一身土,雨天一地泥”的千疮百孔的烂路,年少轻狂的骑行风格,十六华里的行程,十余年风雨兼程的坚持,每一路都是忐忑不安,甚至是惊心动魄。顶风蹬不动,顺风刹不住,扎轮胎,掉链子已经是家常便饭。

最怕雨雪天,身上没有雨衣雨伞,有一块塑料布就不错了;脚下一步三滑,车轮塞满了泥巴,寸步难行,只好在路边折根树枝,挖出车瓦圈里的泥,当这些方法都无济于事时,只能扛着车子前行……;土路上积雪结冰,不知道要摔多少次,才能到学校,书包里的咸菜瓶子摔碎了,一星期就没咸菜吃;鞋里灌进冰水,冻得双脚猫抓狗咬般疼痛,只好在晚自习用体温烘干,因为只有一双鞋……

多年以后,故乡土路被宽阔的水泥路所覆盖,路面平坦洁净,路边花红柳绿,路网四通八达。村里的土地大部分转让给种田大户,三叔二大爷的“小谁”借着便捷的交通,搞起了运输,那些小时候鼻涕不断的“小屁孩”现在已成长为“乡镇企业家”……

如今的乡村,华灯初上,路灯下的“四好路”上,广场舞、秧歌队歌舞升平,晚风中传唱着“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最初那张脸,面前再多艰险不退却……”遥远的歌声中,依稀还能看到,二、三十年前,那个躬身骑车、一路风霜的自己,在故乡那条坎坷土路上奋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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